苏寂紧皱眉头,伸脚踢他,他八风不动,“喂,不要打鼾!这是我的房间!”
鼾声便真的停了。
一地破碎的酒坛片中,苏寂摇晃着最后的一壶梨花落,嫣然一笑,翩然转身,走出门去,而后一脚踢开了隔壁的房门。
和尚果然没睡。
他只穿着亵衣,跪在地上,手中却拿着一条生满倒刺的藤条鞭子。他背对着她,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尊如来,窗户紧闭,烛火将他的影子飘忽投she在雪白的墙壁上。
哗啦——啪。
哗啦——啪。
哗啦——啪。
苏寂登时酒醒了大半,一扔酒壶便冲上去抱住了他。
蜡烛已将燃尽了。
烛芯与蜡泪熔在了一起,软作了一摊jiāo缠的泥,犹自不甘地放出幽幽的火光。
苏寂紧紧抱住云止的后背,全身都在颤抖,“你在做什么……你不要打自己!”
云止跪得笔直,眼帘微垂,手中的鞭子被苏寂不由分说地抢走了。亵衣背后的布料已片片裂开,光洁的男子肌肤上鞭痕累累,此刻温在她的怀抱中,便仿佛被洒了一层盐般愈加钻心地痛楚起来。
可是他却不想提醒她。
他不想她放手。
他一面惩罚着自己,一面拉扯着她。饶是如此……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想她放手。
闭了闭眼,他的侧脸被烛火映作微红的冷色,高挺的鼻梁与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暗影,chuáng帏飘动,仿佛带起了风。
他的目光怆然抬起,凝望着拈花微笑的如来,轻声唱颂。
“我造不善业,犹如燋木柱。今世不庄严,他世亦如是。在内不庄严,在外亦如是。恶因造恶业,因之入恶道。后世受苦痛,不知住何处。诸天悉闻我,悲泣啼哭声。无有救护者,必入于地狱。自作不善业,自受苦痛报。我无归依处,必受苦痛受。……”
“不要再说了!”苏寂突然嘶声大喊。
他便停了声。
苏寂亦跪在地上,一步步挪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桌案上佛祖的视线,“和尚,你看着我。”她轻声说,两只手捧起他清瘦的脸,迹近温柔。
他便看着她。
她的目光那么亮,亮得仿佛无所畏惧,不论是前世今生的惩罚,还是轮回因果的罪业,都从不曾被她放在眼里。这样渎神的眼睛里,却全是他的影子,层层叠叠,表qíng迷惘,她凝视着他,就好像他们是这世间最后两个人。
她喝醉了,他知道。
冥冥的酒气扑面而来,将他的头脑亦染上几分微醺,他听见她颤着声音说:“和尚,我不许你这样伤害自己。”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却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可笑。
她不许……她有何资格不许?
他的身体发肤属于他的父母,他的灵魂未来属于西天佛祖,他的身上,可曾有一丝一毫是属于她?
她的眸中渐渐渗出了绝望。氤氲着醉意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不是她的。
从来都不是。
她于是只能拥抱他。
仿佛行过了千万里洪荒,那样用力地拥抱最后遇见的结局。她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男子气的清香,发丝在他颈窝间缠绕,她浅浅呢喃着:“萧遗哥哥,不要怕,你还有我……”
他抬眼,蜡烛终于烧尽,爆裂了一瞬便即熄灭。
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之中。
“采萧,”他的声音gān哑得可怕,“你为何要爱我?”
她怔了怔,发丝微飘,他在黑暗中偏能清楚看见她眼底的每一丝浮动的仓皇,“我不知道!”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为何要爱你,如果可以,我才不要爱一个和尚!”
他的身子晃了一晃。
“采萧,”他轻声道,“你听我说,我自三岁起便没了母亲。”
她敛了声息,含着泪眼静听。
“父亲严厉,与我相处时也并不自在,因为我的容貌太像母亲。自十岁上,父亲便时常不在家中,他去寻找母亲了。”云止顿了顿,又道,“十二岁时,你父母死在漠北,苏门屠灭,你也不知去向。我以为你死了。”
苏寂咬了咬唇。
“那十七年的记忆……真是,寡淡得可怜。”云止殊无意趣地笑了笑,“你消失在与我订亲的那一年,我连你的样貌都记不清楚,却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