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幽温言道:“公子何必如此悲观,沧海宫立世三百年,向来不是那么容易摧残得了……”
柳拂衣摇了摇头,“幽儿,你没懂我的意思。”
顾怀幽沉默了。
柳拂衣静了半晌,慢慢道:“很久以前,我与无谋,同在颜公子门下,是一对好兄弟。”
“兄弟”这个词自他口中说出,好像有几分怪异似的。
“后来,他死了,那也就罢了;然而却教我发现他没有死,他成了神仙谷的人……”柳拂衣莫名地笑了,“他背叛了我。”他看向顾怀幽,“他为了你,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了我,背叛了他的兄弟和主人。”
顾怀幽没有说话,连目光也未尝一动。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柳拂衣柔柔地笑着,“大家想必也都在想:为什么只怀疑阎摩罗和沈梦觉,却不怀疑赵无谋?何况被放走的人里,还有赵老太君。——幽儿啊,”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我给无谋的最后一份信任,你明白么?”
夜风凉透,拂过他的额发,眸中光影明灭,像是两盏灯火沉入了海底。
顾怀幽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公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柳拂衣缓缓地摇了摇头,“阎摩罗一向是个诚实的蠢人,他不会说谎。沈梦觉么,就更加简单,一根肠子通到底。幽儿……从今以后,对于无谋,我不会再手软了。”
顾怀幽默了默,“但凭公子吩咐。”
柳拂衣怔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窗外月光泻入,如沙石流走,渐渐自指fèng间消逝而去。他一分分握紧了五指。
这个世上,他的敌人很多,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被他杀的人恨他,让他杀人的人也恨他。他养活了很多人的xing命,他成全了很多人的道义,可是没有人感激他。
所有人,所有人都只想他死。
所以,他的朋友不多。
所以,那几个本就不多的朋友,他才会分外去珍惜、去呵护。
从今而后,他再也没有朋友了。
故人如流沙,风过无踪迹。
柳拂衣渐渐睡着了。
似乎在她的身边,他便很容易踏实地入眠,顾怀幽不知这是否一件值得欣喜的事qíng。
她吃力地扶起他的身子走到chuáng边,小心翼翼地放下,将被子拉过来盖好。他却突然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颈项。
她微惊,长发披落在他脸侧,他便有些痒痒地皱了眉,手上加力,扣着她的后脑让她的唇与自己相贴近。她一下子失了重心,一手尴尬地撑在chuáng沿,另一手不得不握成了拳头放在他腰侧。
他却恶作剧一般扯下她那只手,迫得她突然倒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胸膛微震,发出好听的笑声。
而后密集如雨点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状如慌乱地捧着她的脸,双唇紧张地游走在她的额头,眼睫,脸颊,颈项,一路向下……她面泛红晕,早没了推开他的力气,心中隐隐然也并不愿推开他,只由得他一个翻身将自己压在身下,而后那炽热的吻便在她身上各处烧了起来……
她qíng不自禁地“嘤咛”一声,脚背都绷直了,在锦被上摩挲着。
他沉重地喘息着,像是承受不了此间的热度而屡屡停滞着呼吸,他伏在了她的胸前,优雅的容颜中此刻竟全是痛苦——
全是垂死一般的痛苦,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回光返照,发出幽微如野火的光芒。
她微垂柳眉,便伸手要去抱他,他闭着眼,眼睫底下竟然凝出了淡淡的水光——
“小苏……”
他梦呓一般,低压着眉头,痛苦地轻唤。
“小苏,你的签解好了么……”
她的手便僵在了半空,末了,缓缓地垂落下去。
一道晶亮的泪痕自他苍白俊美的脸庞上滑下,颤巍巍地落在她心口,她好像骤然被烫了一下,身子都在颤抖。
算尽天下人头的沧海宫之主,此刻竟在幽微斗室中黯然落泪。
所有qiáng大的伪装都褪下,只剩了孤独和憔悴。
终而,她不知哪里来的勇略,竟将他一把推开了。他皱着眉倒在chuáng的另一侧,她随即便吻上了他的唇。
一时欢喜一时迷茫,他怔怔然迎合着她的吻,唇齿jiāo缠,极尽缠绵。然而意犹未尽之处,她已蓦然退去,翻身坐起,揽好衣襟,径自快步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