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伊,”他不自知地放缓了声,“这里不能呆了,你随我走吧。”
江同伊大喊大叫:“我不走!”又转向仆妇,“纪妈妈,纪妈妈你怎么不救我!”
纪妈妈踌躇着道:“小姐,你师叔是为你好……”
“他杀了我爹爹,怎么会为我好!”一下子又有无数道泪水划下江同伊清秀的面容,声音蓦然被鲠住了,“你这个大恶人,若是——若是我师叔还在,怎么会任你欺负我!”
难捱的寂静,却到底捱了很久。
很久之后,燕西楼小心地端详着她的神色,低声问她:“同伊,你还记得……你师叔吗?”
“嗯。”江同伊啜泣着吸着鼻子,“我师叔——我师叔走了,然后,我爹娘也死了……他们,他们都不要同伊了……”
“同伊,”燕西楼轻轻地道,“我带你去找你师叔,好不好?”
江同伊怔怔地抬起泪眼,“你说什么?”
纪妈妈留在点苍山上,为灵山派死难诸人守陵。燕西楼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见到如此绝望景象,在山上糙糙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便带着江同伊往江南去了。
江同伊倒是罕见地乖顺,一句多话也不说,便静静地跟着他走了。
明明是chūn风,却将他从头到脚都chuī得冷如玄冰。天光尽头,是朝阳如血,迎着他的步伐,好像他所经行之处,全是大片大片染血的荆棘。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不好意思!这几天因为后文在修改,所以会更新得慢一些!不过最多隔日必更!
☆、垂泪忆西楼
先是一路向北,直行到益州府,突然折向东行,到了江陵,才换行水路,到九江府却又下船换马,自南路绕行去姑苏。
燕西楼这般行路以惑人耳目,都是这些年来逃难练就的本领,要说他胸中有一幅天下舆图都不奇怪。但这样就太过迂回颠簸,行了一两个月才到了杭州,还需北行。
形色伧然,风尘颠仆,江同伊满肚子的不乐意,每日里都是哭闹。燕西楼既不知道如何对待这样一个小妹妹,也无法将自己这行路难的苦处向她解释,而况他当时的确是立意要断了江玉关的气息,这一幕被她撞破,他无话可说。
所以这一场同行,并不愉快。
他也不太明白,在他熨烫了十年的回忆里那个俏丽婉转的小同伊,为何会变成这副令他难以措手的样子。
杭州,本是四大世家之二萧门与苏门所在。两家旧日是在一条街上比邻而居,百姓们往日还打诨说“萧家市口苏家集”,可见两家亲厚,且广结人缘,常常是门庭若市。
而今那“萧家市口苏家集”上,两大世家广袤的地产园林早已经换了好几任主人,堂前燕子再度飞来时景致都是依旧,人事却已全非了。
燕西楼投宿的客店,就在旧日萧门园囿的斜对面,名叫“沉渊客栈”,倒是令人玩味。薄暮时分,斜阳在彼端那似曾相识的亭台楼阁上散漫涂抹着变灭的光,间或有一两个人影穿花拂柳地经过,却都不是他所能认出的了。
江同伊带着食盒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那立在窗前的男人微微低首凝远的背影,夕阳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愈显得幽沉寂静。江同伊只觉一颗心咯噔猛跳了一下,却说不清那种似痛似痒的感觉,安分地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便想悄悄退出去——
“同伊。”
江同伊砸了咂嘴,只得把腿又收了回来。
燕西楼转过身,抬袖做了个延请的姿势:“坐。”
这男人形容散淡,好像万事不萦于怀,江同伊却偏偏觉得他浑身都是危险,心头拧得厉害,不qíng不愿地撅着嘴在桌边坐下。
燕西楼打开食盒,将菜式一样样摆出来,没有酒,眸光微微一黯。转念又哑然失笑,想现在同伊连他到底是谁都不认得,小孩心xing又哪里知道去沽酒呢?
菜香四溢,他却并不动筷,只是淡淡对她道:“如果不出岔子,我们后几日便到姑苏了。你知道我们去姑苏宋家做什么吧?”
江同伊睁着眼睛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知道,去嫁人。”
说到“嫁人”二字,她脸上微微起了不明的红晕,他却皱了皱眉。
“江南宋门如今过得也很艰难,你过去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那边家大业大,想必jī毛蒜皮也不少,你若沾惹上什么事,记得首先去找宋公子。”燕西楼静静地看着她,半晌,移开了目光,“他是你的未婚夫,聘书都下过了,绝不能抛你不管的。你孤身在彼,唯有这一个依靠,要多多与他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