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_作者:苏眠说(164)

  燕西楼皱了皱眉,兀自在一旁抱胸而立,冷眼看着。

  苏寂在那泥土里扒拉半天,终于,抱出来一只满是泥尘的赭色酒坛子,朝他扬眉一笑,“原来它还在。”

  她这一笑婉然,好似瞬间变回了三年前那个天真而执着的女孩,面上还微带着赧然的红晕,倒令燕西楼一怔。

  他便默然看着她在庭院中摆出方桌木椅,又从厨房里找出两只碗,到天井里洗了许久,回来放在桌上。她又抱起酒坛子一边斟满一碗,浓郁的酒香顿时洋溢出来,燕西楼鼻尖即刻一痒。

  她端起碗,笑道:“燕西楼,你我也算老朋友了,下次要找我,大不必如此费尽周章。”言毕,一饮而尽,还向他亮了亮gān净的碗底。

  平素最为熟悉的酒碗就在手中,燕西楼却觉有千斤般重,竟不知当不当喝。

  “苏姑娘……”他犹疑yù言,她却大笑摆手:“喝了再说!”

  他将心一横,仰首饮尽,“哐”地一声重重放在桌上,“苏姑娘,我有话问你。”

  她双眸微微眯起,如一只伺机待发的小狐狸,话音微沉了几分慵懒,“说。”

  “灵山派灭了,你知道么?”

  苏寂眸光一滞,“什么?”

  燕西楼顿了顿,“灵山派灭了。”

  苏寂静了很久。

  很久之后,她低声道:“你是因为沧海宫来找我的?”

  月华如水,一庭俱是空空影。

  “我已离开沧海宫三年,灵山派的事,我并不知qíng。”她又斟下两碗酒,“你来问我,恐怕问错了地方。”

  酒香萦纡之中,燕西楼依约能分辨出她提及沧海宫时那全然不忍回顾的神色。“你这三年去了哪里?”话题却轻巧地跳跃了过去。

  她寥落一笑,“四方逃难罢了。”

  他惊讶,惊讶之后又是惊痛,“这——为何?”

  “因为我杀了公子。”她的眸光平静地抬了上来。

  燕西楼先是一愣,好似全然被这寥寥数语惊得魔怔了。旋即他便摇头,语气十分笃定地道:“不可能。”

  “不可能?”她微微一笑,好似不置可否,眸光却冷如出水之冰。

  燕西楼摩挲着剑柄上的明珠,沉吟着道:“柳公子虽已很久不曾亲自出面……但沧海宫行事一如往常,黑白两道也无甚动静,若是柳公子果真……这世道断不会如此。”

  “那是顾怀幽瞒得太好了。”苏寂低声道,“这个女人很厉害。”

  燕西楼又摇了摇头,“不论如何,我总是不信他就这么死了。你的武功不如他——”

  “不说这个了。”她笑着截断他的话,“总之我已不是沧海宫的人,今晚之事,不过杯酒而已。”

  燕西楼只觉喉头又gān又苦,竟似是被那追香陈酿烧的,“若灵山派的事果然与你无关……那便是有人蓄意要害你,你须得小心为上。”

  苏寂微微歪过脑袋,双目清亮地看着他,“害我?”

  燕西楼叹口气,便将江玉关的遗言向她叙述了一遍,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虽清澈却深不可测,“我知道了。”

  月影微移,半庭如雪。

  燕西楼几乎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转身便要离去,月光蒙蒙如絮,身后女子却忽然低低唤了一声——

  “哥哥。”

  他全身一震,而后,脚步便如被胶漆粘在了地上,连回头一望都不能。

  苏寂安静如河流的声音在身后缓缓浮动而来。

  “这三年我做了很多事qíng,恐怕哥哥不知道吧?我是确实没有想到我的亲生哥哥一直就在我身边,还连续躲过了两次大难,至今还能与我相对饮酒,上天……也算待我不薄。”

  她端着酒碗,慢慢地走到他身前来,“这三年,我去了滇南,也去了漠北,爹娘当年的死因我也算查知了十之二三,哥哥想不想听?”

  沉默了许久,燕西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爹娘……是被御琴门所害。”

  苏寂淡笑颔首,“不错,柳拂衣也是这样对你说的。”

  燕西楼失声道:“什么意思?”

  苏寂伸出修长玉指,在酒碗中随意蘸了蘸,便往那木桌上写字。月色时隐时现,字迹微明即灭,燕西楼皱眉凝视,却是越看越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