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猛地摇撼了一下,阎摩罗倏忽消失了,他没有再辩解,也不需再辩解了。苏寂听见那瓷枕砸在地上,磕碎了一角,其声钝重。她突然双手掩面,好像不能再面对那刺目的烛光。
怎么可能一样呢?
四年前的正月初七,她是孑然一身;四年后的今日,她还是孑然一身。
有谁能知道她在这四年里得到了什么,又丢失了什么?有谁能证明呢?
身躯猛然一颤——她还有弃儿!
死也好,活也罢,她一定要拿回她的孩子!
数日后,神仙谷中又来了几位客人。据丫鬟言道,飞镜仙宫和宋门的人都来了,连带宋少爷那位灵山派的媳妇,五大门派已经到齐。
“你怎么算数的?”苏寂冷冷地道,“这哪里有五个门派?”
丫鬟忙道:“姑娘有所不知,萧门的人早已到了。”又抿嘴浅笑,“其实加上姑娘代表的苏门,便有六大门派了呢,如此力量,何愁不成事。”
苏寂将羊毫往桌案上重重一掷,笔头摔得秃了,“君侯现在何处?我去找他。”
丫鬟还未答话,便已闻院中清雅的声音响起:“不劳苏姑娘移驾,孤已冒昧自来了。”
苏寂将身子倚着门,冷眼看他在庭中大槐树下布了几案茶盅,柔声道:“上回茶未点好,慢待了苏姑娘,这回孤来补过。”
言语之间,他已架起红炉,摆好一应茶具,苏寂走过去坐下,嫣然笑道:“君侯为小苏点茶,那当真是对牛弹琴了。”
孤竹君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屏退了从人,方开口道:“孤记得苏夫人当年很喜欢孤点的茶。”
苏寂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他。她自认是个厚脸皮的人,从小到大身边也都是些厚脸皮的人,可她没想到孤竹君的脸皮竟能一厚至斯。他将她母亲燕语关在神仙谷地牢之中催bī秘籍折磨至死,串通御琴门和沧海宫将她全家屠戮殆尽,如今竟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番怀念故人的话?
她没有他那副铁石心肠,于是便笑不出来,“君侯大约不记得,小苏自五岁上便没有任何亲人了。”
孤竹君淡定地摇了摇头,好像说得是亘古不变的常理一般:“不,你还有一个兄长和一个儿子。”
苏寂陡地按剑立起,孤竹君却好整以暇地持来茶壶浇盏,口中轻悠悠地道:“苏夫人心窍玲珑,才色双绝,当年我辈谁不心折?倒是后来花落苏家,着实令人费解。”
苏寂咬牙道:“君侯此来,便是为了在小苏面前诋毁先人?”
孤竹君却好似全没听见,“苏大侠固然是一代豪侠,但xingqíng耿介疏放,于苏夫人所擅长的琴茶风雅之途,却是不大了解的。苏姑娘脾xing,倒是颇随乃父。”
苏寂沉默,良久之后,却一挑眉,“家父家母生前琴瑟和谐之事,倒叫君侯多费心了。”
孤竹君的瞳孔骤然冷缩,又骤然张开了,一时亮如妖鬼,手腕一抖,茶花便没能咬盏,一盅尽毁。他倏然拂衣而起,作色道:“故人之女,竟如此背祖妄言,令孤齿寒!”
苏寂微微一笑,“不知那边厢的大会,已开了多久了?”
孤竹君骇然冷笑,抬眸望她,云头日影凝作万顷辉光,泼天洒在她棱角分明的幽艳脸庞之上,竟好似与一个经年的梦影相重合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qíng了?十五年?二十年?二十三年?
伊人微颦,神色端庄而清冷,她说:“君侯通点茶之术,却不通点茶之道,空有清贵王气,却无高标雅致,是以燕语不能与君侯同。”
是以燕语不能与君侯同。
许多年了,他一直在翻来覆去地琢磨她这文绉绉的话语。他一直想问她,那么苏翎呢?难道苏翎就有高标雅致,难道苏翎就是她心中的良配?他将她打入地牢,只想bī出她口中一句真话,可她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待死。
她太聪明了。孤竹君时常想。哪知道她的女儿,竟也和她一样聪明,聪明得能将他辛苦布好的局都看个通透。
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聪明过了头,就会夭折的。
他冷笑一声,拍了拍掌,院落三面的矮墙之上,瞬间摆上了齐刷刷两排弓箭!
弓箭后的人一律黑衣蒙面,目光冷肃
——那是苏寂熟悉的目光,那是杀手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