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很清和,力道却很重,最末好像刺透纸背的一笔,让赵无谋感到无措的疼痛。他下意识地冷笑,“单凭你一个人?你一个人,难道就能救下芸芸众生?”
萧遗微笑摇头,“佛不渡众生,众生须自渡。贫僧但略尽心力,死无悔矣。”
赵无谋低声道:“即使她不理解你、恨你、离开你,你也无悔吗?”
萧遗静了片刻,闭上了眼,声音恍如叹息般低沉而绵邈,“她如不理解我、恨我、离开我……那我有什么可说?我终究是这样的人,我也终究是爱她的……两者不可得兼,我又有什么可说?”
赵无谋慢慢道:“她昨日找我拿走了后山的图卷。”
萧遗蓦然睁开眼,目光陡亮,“什么?”
赵无谋的眸色中染了几分悲哀,“萧遗,你有那样完美的计划,不必再去管她的。”
可是萧遗已提剑而去,风动袍摆,留下一个匆匆如云的背影,声音如颤抖断裂的弦响,渐渐地飘dàng远了。
“然则我一切所为,都不过为她而已!”
将赵无谋jiāo给自己的手卷又默记了一遍,苏寂换上了一身灰布衣裳,于薄暮大宴时分,往神仙谷的后山行去。
名册,计划,书信……
只要找到这些东西jiāo给柳拂衣,就可以要回弃儿。至于五大门派要怎样进攻沧海宫,沧海宫是不是会被径自灭掉,那根本不是她爱管的事qíng。
要回弃儿……然后,她就能带着他,去见他的父亲。
想到与萧遗告别之时,彼安稳如磐的目光,她的心qíng变得轻快许多。
赵无谋没有问她为何要这样做。赵老太君是他的祖母,对沧海宫切齿怀恨,但他还是那样自然地将那手卷给了苏寂。手卷上标注了后山的几处地名,苏寂想按图索骥总不会有错,而况她已经被思子之qíng折磨得昏了头,就算赵无谋真是在害她,她也终归要一试的。
白日里的阳光太盛,到huáng昏时分,却全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残风扫木,浑不似盛夏光景,反而凛凛有凉意。姹紫嫣红还未来得及枯萎,就尽被拂落尘泥,苏寂踏在林间落英丛中,倒掩去了她的足印。依照手卷标示往西而行,果然于葱茏群山之中见到一股寒泉,溯泉流而上,四下里藤萝掩映,小径愈走愈窄,被泉水常年润泽的泥土糙木都散发出阵阵清香。
泉源尽头,便见一处幽微深dòng,dòng前石壁光滑如镜,倒映天边一痕浅淡如无的新月,又反she进水中,摇摇晃晃,涟漪千层,将一个颀长的人影投在了石壁上。
苏寂蓦然止住了步伐。
而他已回过身来,微微一笑,对她张开双臂。
“采萧。”他柔声道,“我原以为还需再过几日,没料到今日便与你相见了。”
苏寂愕然。
“什么意思?”她咬牙,脸却红了,“你知道我会来这里,是不是?”
可是他的脸色……他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她狠狠皱起眉头,他却两步走来,将她揽入怀中,仿若眷恋地伏在她的脊背上,他胸膛里的心跳震彻薄薄衣料间的薄薄肌肤,令她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袍袖落下,露出手中握着的几本簿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看,是不是这个?”
她那直冲脑际的血液,刹时间全都变得冰凉。
“你——”千头万绪,令她口拙,“你为何要——这是怎么回事——”
“采萧。”他瘦削的下颌压在她肩上,几乎将她压得锐痛起来,他的呼吸却是粗浊的,似是极憔悴处偏还惹了几分不死不休的爱yù,“采萧,我无暇与你解释,你带上这些,赶紧走——”
“不可能!”苏寂蓦地劈手夺下那些簿册,一拧身便回转来直直注视着他,“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qíng?若只是这样简单几本册子,你又何必帮我来取?!”
他笑了,笑容如雨落青空,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无暇解释,亦根本无法解释。
要如何与她解释,这三年来自困地底苦练武功,只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要如何与她解释,三年前他不能保护她、不能保护朝露寺,如今他立志发愿,一定要qiáng大起来,一定要救她出苦海?要如何与她解释,这愿望的痛苦与恳切,他即令身死人灭,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