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我收好了。”他说,“你先安心养伤,养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回去?
她初时还有些愕然,渐渐地便明了了。
回去,回沧海宫去。
她从哪里来,便该回哪里去。至于中途遇见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都不足道,不是么?
苏寂受的都是外伤,虽然不重但调理起来也颇麻烦,身上又多了许多疤痕。阎摩罗带着她,脚程便极慢,花了大半月,才刚到九江。
入夜的梆子敲过,苏寂死活赖着阎摩罗出门来喝酒。
三伏刚过,空气里犹是湿热的。一轮冷月垂江,江水浩浩dàngdàng一往无前地奔流去,码头边一家破落的小酒馆,店幡被江风扯得招展不定,苏寂走进来,解剑,伸手指揩了揩油污的桌面,扬眉道:“店家,有什么好酒?”
店小二连忙迎上前,点头哈腰地道:“小店有九江特产的封缸米酒,客官要不要尝尝?”
“米酒?”苏寂皱着眉头,与阎摩罗对视一眼,阎摩罗忙道:“很好,就要这个,来一坛。”
小二忙不迭地应了,不多时便摆上一只酒坛,两只酒碗,笑道:“这酒偏甜,后劲厉害,客官可别醉了。”
苏寂冷冷扫了他一眼,小二只觉脊背生凉,立刻告退,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阎摩罗苦笑,斟上两碗,苏寂便即抢过一碗,仰首饮尽。
阎摩罗愣住:“不先gān杯么?”
苏寂笑得眸光璀璨,“gān杯作甚?有什么可庆祝的?”
阎摩罗凝视着她,“你可以见到你儿子了,不高兴么?”
苏寂沉默了。
“而况无论如何……”阎摩罗摊开自己的掌心,纹路粗糙,他却怔怔地看了许久,“无论如何,萧遗没有死,你不高兴么?”
苏寂低声道:“他还不如死了。”
阎摩罗笑了,“女人真是麻烦。口上这么说,心里未必这么想。”
苏寂摇了摇头,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好像被水沾湿了,顺服得贴在瓷白的脸颊上,阎摩罗没来由地心口一窒。
“五大门派进攻沧海宫,他好歹是一门之首,得拿出些真本事。他接近我修《既明谱》,不过为此。”她喃喃,不知喝到第几杯,微微疼痛地按了按太阳xué。
阎摩罗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怎会这么想?”
她微笑,“这么想有什么错?”
阎摩罗道:“我与萧遗素昧平生,尚知他不是这种为人;你与他……亲密无间,怎么竟还不如我了解他?”
苏寂笑得更肆意了,“你了解他?那你倒来说说。”
“萧遗此人,内敛外沉,十分话只说三分,但心地赤诚,一片光风霁月,从不作伪诳人。”阎摩罗轻轻叹了口气,“他如此待你,必有他的苦衷,你怎么不谅解呢?”
“光风霁月……”苏寂眸光微滞,凝在那清冽酒水上,仿佛摇曳出她自己孤凄的倒影,“是啊,光风霁月……他其实也没做错什么,他只是说……他对我很失望……”
阎摩罗一直没有喝酒,捧着酒碗的手渐觉冰凉。
“其实,他什么都没变。”苏寂寥落一笑,“他依旧是我初见他时的样子,哪怕头发长了,身材瘦了……他依旧是那样虔诚……他的眼里,依旧只有他的众生……而已。”
“他的眼里自然有你。”阎摩罗下意识地反驳。
苏寂一怔,“当然有我,我也是众生之一嘛。”
阎摩罗不说话了。
苏寂笑道:“他曾经想拯救我,他让自己堕落下来拯救我,可是却最终发现我无药可救,所以……他失望了。”
她捧起酒坛倒酒,手却拿不稳,酒水泼出碗的边沿,洒了一桌。阎摩罗看得皱眉,伸手去扶住酒坛,她却突然将手一摔——
“哐啷”一声,酒坛掷地,碎成千片,酒水淋漓,酒香弥漫。
“看,就是这样。”她仍是朝他笑,“就是这样的失望。”
“阎摩罗。”
“嗯。”
“你爱过人么?”
“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