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是什么?萧弃懒得再问了,好像害怕问清楚之后就会失望一般。他难得地安静着,垂着眼,低着眉,等着他的娘亲来接他。
陡然间寺后一阵响动,院墙外那条浩渺的江水边倏忽掠来两道身影,一白一青,一前一后,在夜雨烟波上如鹄隼飞来!
与此同时,他们手中的长剑当、当、当、当,竟接连在空中jiāo击了十三下!
在这昏黑雨夜之中,那本应十分gān脆的金铁jiāo响便染得模糊起来,仿佛隔岸的钟声,震在当场所有奔出朝露寺的人耳边。
孤竹君突然停了手,摇摇晃晃地在江边站稳了脚跟。
对面的白衣人得了这个空隙,却也不急于反攻,只调息着平复心跳,抬起头来,朝他轻轻一笑。
夜空如洗,大雨打在江水上,宛如无数珍珠砸落,又因了雾气蒸腾,反显出抵死的缠绵。一道闪电劈落远方,刹那间映亮了男子清秀苍白的面容。雨珠汇成无数涓流自他额前滑落,他的眼睛幽黑而沉默,像是能吸纳一切渣滓的漩涡,吐蕴出来的却是匪夷所思的光华。
那轻轻一笑,竟让孤竹君乱了心神。
四个时辰。
眼前这人,竟然已与他缠斗了四个时辰,自沧海宫一路杀到了朝露寺,都没有分出胜负。
眼前这人,明明全身伤痕累累、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却竟然还能这样无畏地笑出来。
孤竹君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太勇敢,还是太愚蠢?
“《既明谱》!”
一个尖利的声音当先叫了出来。
孤竹君转过头去,首先却是被岸边围观的人群惊讶住了,而后才看到赵无谋矮小的身形,伸手指着他的剑,满面震惊:
“你修了《既明谱》!”
孤竹君的心跳蓦然一滞。
——认识他这么久,竟不知道他也这么会演戏!
孤竹君突感惊骇——自己方才一路杀至忘形,竟然忘了藏招;再看去时,只觉这院中诸人,一一全是恶鬼凶仇!
眼前的萧遗却在一步步后退,直退到赵无谋身前,一手探进了怀中衣袋。
孤竹君紧紧盯着他的手,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刀剑,萧遗的手早已被齐根砍断。
萧遗的面色却很安定,好像终于已经完成了什么事业,他拿出一本册子,静静地jiāo给了赵无谋。
赵无谋看也没看一眼,便要开口发话,然而孤竹君心中一狠,飞剑御气直直劈向萧遗,身子抢上前来,便要夺那册子!
只要萧遗死了——只要萧遗死了!
只要萧遗死了,一切,都还可以任他来解释,不是么?
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自雨幕中飞了过来,一双短剑唰地齐出,拼尽全力格住了孤竹君这一剑!
桓九铃的武功再如何高qiáng,也不可能比斗得过修炼了真正《既明谱》的孤竹君。
她小脸惨白,双手将双剑jiāo叉死死地格住孤竹君的长剑,双足却一分分地陷进了泥土里去。内力不断流入双剑,又不断被孤竹君充沛磅礴的内力反击回来,震得她双手都流血了,但她却始终没有撤剑。
萧遗以剑拄地,静了半晌,突然伸手将桓九铃往侧旁一推!
桓九铃真气陡泄,整个人飞了出去摔落在粗粝的河岸上,脊骨剧痛,然而竟是捡回了一条xing命。她几乎不能再思考,便又大喊着扑了上去:“萧遗!”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世几欢哀
没有用了。
萧遗已经向孤竹君的剑尖迎上身去,沉渊剑擦过孤竹君的肩胛,而后铮然落地。
他的气力已用尽。
孤竹君的长剑,正正cha在他的心口,膻中大xué。
孤竹君首先是疑惑:杀一个身怀《既明谱》与九歌十三剑的男人,怎能如此轻易?那一方清瘦的胸口,怎么没有流血?他于是一咬牙,反腕一拧——
终于见到了鲜血。
却不是喷溅上天的,而是缓缓地、如小溪一般流出来的。
不知何处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让孤竹君更加心烦意乱,他还想拔剑再刺,便陡然感觉到肩头锐痛——
微侧首,一寸的剑尖自他肩头冒了出来,嫣红的剑尖,与他的血同色。
他却听见萧遗开口了:“不要……杀他……留活口……”
而后,萧遗便倒了下去。
他支撑了四个半时辰,终于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