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_作者:苏眠说(3)

  如此一想,心中顿时又烦恶了起来,扭过头去不看他了。

  僧人似全未注意到她这些千回百转千奇百怪的小心思,只全心全意给她敷好了伤药,复用gān净纱布包扎好,便将她上衣放下、被褥盖好,收拾纱布去了。

  少女终于又缓缓坐起身来。

  “喂,和尚。”

  “贫僧法号云止。”

  “我好不好看?”她突然问,一双冷而幽艳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直盯着他。

  他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纱布和残药,yù出门去又收回了脚步,“美女脓血,红颜枯骨,施主何必在意容貌外物。”

  早就知道这和尚又要与她掰扯佛法,她很直白地顶了回去:“那如果我就是一堆脓血,就如你刚才看到的伤口,那好不好看?”

  “美恶之念,已是非念。”云止静静道,“世上千般,皆是一般。”

  少女莫名其妙地看他许久,一边下chuáng穿鞋一边道:“既然世上千般皆是一般,那你何必一次次qiáng调你的名字?我叫苏寂,可是你何时叫过我苏姑娘?成天施主施主地叫,我施舍过你什么了?”

  她这个茬找得漫不经心,倒叫云止一怔。

  “姑娘说的是。”未几,他端端正正地回答,好像真的吸取教训了一般。

  她看着他这副认真样便没来由地着恼,几乎气血逆流。

  “吃饭吃饭!”

  又是斋饭。

  苏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好在和尚厨艺不错,青菜豆腐炒得也不算无味,她好歹是又应付了一顿。

  饭后,云止自然要去念佛。自从她闯入此间,他便将自己的厢房让给她住,自己白日在药庐看诊,晚上则去村里的佛堂念一整夜的经。

  苏寂也懒得理他,人各有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她走回厢房,合上房门,又关上窗,方步至chuáng前,自枕头底下缓缓抽出了一把剑。

  烛火荧荧,她坐在桌边,执一块柔韧的白色巾帕,轻轻地、来回地擦拭着剑身。

  这柄剑品相普通,剑刃倒是锋锐,剑柄上缠着一条艳红的璎珞,随她的动作左右摆动。血槽里隐隐仍有经年的血迹,她不断地擦拭着,却怎么也除不gān净。

  半晌,她烦躁起来,将长剑随手一丢,便去洗帕子。洗完之后,盘腿坐在chuáng上发了一会儿呆,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

  《既明谱》。

  书页陈旧,间有错漏,书中密密麻麻,全是她不认识的字,简直鬼画符一般。她虽不是什么才女千金,但也并非不识字的村妇,哪有整本书不识一字的道理?偏偏这本《既明谱》就是这样。

  但好在她生就过目不忘的本事,读着这书不得要领,心中却在默记字形。半晌,她将书一扔,开始运气调息。

  和尚让她养伤期间不得动真气,这如何能行?她的武功已经毁去大半,再不赶紧恢复,等到那人……那人追来,她便只有束手待毙了。

  夜色渐深,窗纱映出院中树木簌簌的影子,如美人长发一般撩人。她闭目运功,浑不知外间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随着一阵阵chūn夜清风扫来扫去。

  周流一转,全身轻盈几许,便是背伤又痛几分她也是高兴的。这时才听见那不绝的雨声,她皱了皱眉,去推开窗,雨脚顿时斜斜飘飞进来,她拢了拢衣襟,想了想,拿起窗边的伞出门往佛堂而去。

  玉家村的佛堂年久失修,飘摇yù坠,而管事的是个既聋又哑的老和尚,对于这屋顶漏雨之事也好似全无知觉,兀自蜷在墙角里睡觉。苏寂踏入佛堂时,不出所料地见到云止半身透湿,犹自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他面前的如来尊像早已金漆脱落、锈迹斑驳,一张嘴咧笑得颇有几分无稽。

  忽而感觉淋了雨的头顶一阵沁凉,云止诵经声止,向佛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方才转身面对她。

  苏寂一手撑伞一手叉腰,并没什么好气,便要带他离开。

  “施主请回吧。”云止却合十道。

  苏寂一愣,“这不是漏雨么?要念经回去念。”

  “风雨霜露,皆是机缘,不必躲避。”云止静静道。

  苏寂几乎无话可说,手指攥紧了伞柄差点就敲了出去。“那淋雨了着凉了生病了,也是机缘不成?”

  云止却罕见地皱了皱眉,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