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袖一挥,声音清雅如飞花天降,“这玉露茶,专供贵客,还请二位细品。”
苏寂轻轻一笑,眸色勾魂,“多谢君侯。”便敛衽坐了下来。
云止却仍是站着。
孤竹君抬头望了他一眼,旋而,又望了他一眼。
“这位师父……”孤竹君沉凝道,“何不先坐?”
苏寂忍不住拉了拉云止的衣角,细声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湿鞋?”
云止没有搭理她乱七八糟的引用,眼底却终是放松了一些,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默默地喝了一口茶,便听孤竹君低声道:“云止师父这眉目……倒是颇似孤的一位故人。”
沉默。
很长、很长的沉默,长到足以让口渴的苏寂将那一杯玉露茶喝完,然而喝完之后愈加觉得饿了,肚子便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云止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却全是虚空,她怔怔与他对视,便好像掉进了他的眼神里,好不容易才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他收回目光,眼帘微垂,手捻念珠,话音平静:“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念念皆空,施主何必在意旧人旧名。”
孤竹君面色一震,仿佛便有些灰败的味道。“孤……”似乎有些难过,但他的话音依旧镇定,伸手执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孤未能保全故人家门,心中时时愧疚,如今见故人之子安好,心中终可宽慰了些。”
云止静了很久,方慢慢道:“劳施主牵挂,贫僧很好。”
孤竹君寥寥一笑,“是么,很好?”眼风掠向一旁的苏寂,不经意变得凌厉,“很好的话,为何会与沧海第一杀同路?”
如果苏寂还是那个被柳拂衣捧在手心里的女娃娃,她一定二话不说掀桌子拔剑。但现在,她已经失去了柳拂衣的庇护——那在江湖上许多人看来,是最qiáng大的庇护。
于是她只是矜持地笑了笑,“君侯此言差矣,小女子早已改邪归正,叛出沧海宫,君侯莫非不知?”
“原来是真的。”孤竹君温和地道,“苏姑娘若真能弃暗投明,神仙谷必当全力相护。”
一日一夜无眠无食,还被灌了一大杯茶,苏寂累得要死,径自跟着谢倾眉去她安排的房间吃饭睡觉。这一睡便睡到了午后。
懒懒地睁开眼,细碎的阳光正洒进朝西的窗牖,光柱中尘埃飞舞,她看得怔怔然出了神。片刻之后,翻身坐起,习惯xing往怀中一掏,拿出的却是被水濡湿过的《心经》。这才突然惊省起自己将《既明谱》塞给了傻和尚,立刻下chuáng出门。
云止所住的院落就在隔壁,正堂供了弥勒佛,谢倾眉这安排倒是十分体贴。苏寂走入正堂,正要敲响内室的门,却听见里面传出孤竹君的话声。
“萧公子念佛日久,恐怕早将江湖故人都忘光了吧。”孤竹君的话里仿佛有几分沉痛,“佛祖慈悲亦有降妖伏魔之愿,萧公子为何却如此怯懦偏安?”
云止的声音依旧浅淡平和:“贫僧内功已失,家门零落,又谈何降妖伏魔?贫僧一己未渡,又谈何渡此众生?”
孤竹君叹息道:“想当年,萧公子意气风发,一表人才,谁人不道是来日武林之洪福……未想得今日……萧公子莫非真要让令尊死不瞑目吗?”
“家严早已去往轮回,此间苦乐爱恨,当无可计。”云止低声说。
“歪理!”苏寂听着,心中给这句话打了个重重的叉。
“当今之世,沧海宫一家坐大,名门正派无不惴惴难安,只苦于群龙无首。”孤竹君凛然道,“萧公子身为世家之后,难道以为遁入空门便能逃避肩上这副重担?纵观当世,也唯有你萧门九歌十三剑,足可与之抗衡!”
云止默了默,“家门宝剑早已遗失,九歌十三剑的秘籍也不知去向。贫僧已立意斩断前尘,施主又何苦……”
“是谁!”孤竹君突然厉声喝道。
苏寂只得讪讪地走了进来,“不好意思,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见到是她,孤竹君松了口气,云止的眸色却更深了几分。孤竹君淡淡道:“听见也无妨,孤之所言,本是大义。”又淡淡看了云止一眼,怫然离去。
苏寂对着孤竹君的背影又做了一个好大的鬼脸,方慢吞吞转过身来,对云止伸手道:“和尚,我的书呢,叫你替我好好保管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