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一笑,他已心死。
但见萧楚眸色一沉,“你若死了,你娘怎么办!”
他一怔,“娘?”
娘……
他哪里有父亲那样的笃定,在他心中,娘亲早已是个死人了。
所以,当那一夜过后,他便认为自己已失去了一切。
他的所有关于人世温暖的记忆,全数遗落在了那一个漆黑的夜。父亲到死也没能见到娘亲,到死还在念着娘亲的名字。
“锦儿……”
他记得父亲的眼神里染透悲凉,方才在敌人剑刃之下都不曾胆怯的豪侠,此刻却面色如土,口唇翕动,双目好似无神,又好似极其有神,直直穿透了他、穿透了重重叠叠的包围圈,而仿佛看到了……这暗夜之外的东西。
父亲嘴角微微勾起,仿佛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快意江湖的少年郎,然而这表qíng挂在将死之人的面上,似哭似笑,却是骇人地苦涩。
qíng之一字,竟如斯之苦。
烛火摇曳,云止咬紧牙关,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有些凄凉的失望。
佛前修得个爱恨皆空,到头来,竟仍是参不透这一个苦字。
百味皆苦,百味皆苦……这茫茫人世,竟是生无可恋。
火光冲天,妖艳地映透了女子冷qíng的眼,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去死,却都一脸正气地让他去逃……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萧家满门英烈,为什么却是他这个纨绔子弟活下来?
为什么是他这个罪人?!
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下父亲的命……
便如桓宫主所言,萧楚一生风流——怎么会有如他这样不中用的儿子!
隐没遁世,青灯古佛,难道这样就真的可以消解掉记忆里的苦痛吗?
漫天血色袭来,云止的身子晃了一晃,竟是不可遏止地颤抖了起来。
苏寂咬了咬唇,知道这事qíng对他刺激太大,走上前来,意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就像对待小孩子一般,“没事了……”她刻意将声调放得柔和,反而有些古怪,“萧遗哥哥,那些事qíng都已过去了,现在,我们不是都很好么?”
她蹲下身子,与他对视,双眸清澈闪动,仿佛两汪盈盈清泉,满藏着关切。云止双手握拳,竟突然向桌子击了下去!
刹那间木屑翻飞,他qiáng运内力,膻中气xué顿时胀痛无比,闷出了一口腥血。那双素来淡然不惊的眸子里此刻却全是绝望,颤颤然望向她,是了,她与他一样……
她与他一样,都不过是浩劫之后残存下来的孤魂野鬼而已……
他望着她,眸色凄然晶亮。她心头一动,复一痛。
难道……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会痛的啊。
她垂下眼眸,忽然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仿佛被什么诱引了,他竟没有将她推开。
烛火幽明,晚风徐来,空阒的门庭中拂落一地竹影,少女长发如流泉飞瀑覆了他全身,他看不见她的表qíng,只感受到她的呼吸时急时缓地濡湿了他的衣襟。他的身躯微微僵了僵,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时刻谙熟于心的佛典经书此刻却全数忘了个gān净,一片惘然如天地初开的空白之中,他终于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她自他怀中抬起脸,忽然向他脸颊上啄了一口,又急急地退开,转过了头去。
发影拂动,一下子就撩乱了他的心弦。他又感受到了那一股脉脉流水,重新在他心田间清润地流动起来……
“采萧。”他哑着声音低唤,只觉狐裘拢得他愈加燥热起来。
少女应了一声,双眸仍是别扭地看向别处。
他突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踢开凳子长身立起。
苏寂一惊,手忙脚乱地揽住了他的脖颈,身子悬空,耳畔的这副胸膛却是温热的,狐裘透出毛茸茸的暖意,染得她双颊通红。
“你,你做什么……”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惶恐之下忍不住挣了挣。
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呼吸急促,心头仿佛仍在燃烧着那一夜的烈火。他急步走入卧房,将她往chuáng上一放——苏寂但觉一片yīn影垂落,竟是云止的身躯覆了上来——
“你做什么!”她骇得大叫,猛往后退,身子却撞上了墙壁。忙乱之间,一本书册自她衣袋中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