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拂衣却是低着头细细看着自己的一根根修长的手指,“我想你回来啊,小苏。”声音悠长而轻渺,在枫林间浮动。
苏寂怒极反笑,“你做梦!”将袖中剑哗啦一下扔在地上,闭上了眼睛,“桓姨,你杀了我吧!”
柳拂衣的脸色变了。
“燕语的女儿,果然聪明绝顶。”桓九铃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寒意,“你以为这样我便不忍心杀你了?”
话音未落,她身形飘纵,五指成抓,便狠狠向苏寂肩头扫去!
指钩入ròu的钝响,却不是痛在苏寂的身上。
苏寂震惊莫名地看着眼前的人,急声大喊:“和尚!”
桓九铃怔怔收爪,衣袂犹飘,满脸俱是颓丧的震痛:“萧遗,你为何要帮她!”
云止勉qiáng站立,脸色苍白,却仍是合十为礼:“阿弥陀佛,苏姑娘已改过向善,虽穷凶极恶亦可一渡,贫僧恳请……恳请桓施主赐她一个机会。”
桓九铃沉默下去,夜风chuī起她衣发,猎猎作响。
与云止一同赶来的入画,看到树林中那一具尸首,蓦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不可抑止的哭咽。
“少宫主!”
在场诸人中,柳拂衣所顾忌的,唯有桓九铃一人而已。所以他要挑拨桓九铃与苏寂的关系,bī得苏寂回到自己身边来,这一招确能令他损耗最小。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苏寂宁愿死在桓九铃爪下,也不肯寻求他的庇护。
那一瞬间,他的眸中噌地燃起了火,映着簌簌红枫,宛如地狱开花。
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她怎么就是不明白,一日为寇终身为寇,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沧海宫的yīn影!
她杀过人沾过血,怎么可能跟和尚念了几句经就能消弭一切?她自己纵要忘记,她的仇人们又怎么会忘记!
江湖之上,爱恨两字而已,她怎么还在妄想爱恨之外的超脱?
“小苏,”他冷冷道,面容依旧温雅,眸光已凝作玄冰,“不要胡闹,跟我回家。”
苏寂看了他一眼。
云止的身子微微踉跄,她扶住他,又看了柳拂衣一眼。
那一眼竟陌生得令他颤抖。
很久以前,当苏寂还很年幼的时候,她贪玩好动,常拉着阎摩罗去外面玩耍。扬州城烟花似锦,她流连忘返,时常误了时辰,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还总是打架闹事。那个时候,他每每回宫,听人报说“苏姑娘还没回来”,便不管自己还有多少事务要处理,披件外衣就出门寻她。
寻到她后,帮她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三两下打发走,她还会一脸无辜幼稚地说:“公子好厉害!”
明知这又是她企图逃脱责难的手段,他却也真的会心软,只能牵起她手,淡淡一笑,“不要胡闹,跟我回家。”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再如何胡闹,在他面前,也是听话温顺的。他让她学武,让她读书,让她杀人,她都一一去做,并且都做得很好……唔,也许读书一项是个例外,但她过目不忘,他也无从查考。
然而是从何时起,当年那个事事依从他的小女孩,却变成了如今这副浑身是刺的模样?
是从何时起,她看向他的目光,已经不再是亲昵的崇拜,而变成了如今这种陌生的憎恶?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承影,凝光,入画,言诗!”桓九铃凝眸厉喝,“摆阵!”
入画浑身一颤,而后,苏寂便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向疼爱她的入画姐姐也拔出了剑来。
苏寂终于也摆出了应战的架势,与云止背对背,只觉两人背心俱是冰凉。
桓九铃在前,另四人互成犄角,将苏寂与云止团团围住,连柳拂衣也不得近前。此刻他微微眯起了眼,眸中神色令人看不分明。
竟是飞镜仙宫的绝学,飞镜无根阵。
飞镜无根谁系,嫦娥不嫁谁留?
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四人剑光拢成一张巨大的网罗,网罗之中,桓九铃一声清啸,小小身形提剑跃起,刹那间雪芒飞舞转过快剑二十九式,欺至苏寂眼前!
云止以足尖利落挑起地上的青川剑,qiáng忍肩伤剧痛,挡在苏寂身前与她对敌!
桓九铃怔住了。
而后,便是极其深浓的悲哀,缓慢地浮上她的眼眸,与幼童玉雪可爱的脸容极不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