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川往事_作者:玄隐(105)

2017-09-24 玄隐 现代言情

  “不是不是……你今天穿着好看的旗袍,听你说话我有点走神。”

  “不是‘天灾人祸’,是‘忝在其末’。这是谦辞,他说他自己虽不够格,但也在陪同之列。”我没好气地解释。

  “好吧。回去你把这四个字写给我认。”

  我叹了一口气。难怪沥川需要翻译。我一直以为是多此一举。看来,不要翻译,还真不行。

  我们一人端了一杯红酒,站在酒台旁边。

  建筑界真是个男人的世界。放眼望去,整个大厅人头涌动,却没看见一个女设计师。我正想就此发表一顿感言,沥川却问了我另一个话题:

  “小秋,你的毕业论文做的是什么?劳伦斯吗?”

  “不全是。你对这个感兴趣?”

  “我对英国文学一直很感兴趣。”

  “我做的是西苏,西苏和乔伊斯。”

  “乔伊斯我知道。西苏是谁?”

  “Hélène Cixous.”

  那是法语名字。看来,是我的发音有问题。他显然也听说过西苏:“Cixous是法国人。你不是英文系的吗?”

  “Cixous自己是英文系的,和我同行。乔伊斯专家。”

  他点点头,接着说,“那么,你做的是法国女权主义?”

  “嗯。是不是很吓人?很前卫?”

  “不吓人。你看,你是女人,我是残疾人。我们都是边缘人,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我笑了,觉得这话挺逗。沥川的文学趣味甚高,自称喜欢读high-modern时期的小说。我不禁又问:“你读过西苏吗?”

  “只读过 Le rire de la méduse ,也就是The Laugh of the Medusa.(美杜沙的笑声)”

  “我做的就是那一篇。”

  他看着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对吧。六年过去了,你怎么看上去,思想一点也不解放呢?”他连连摇头,“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弄懂女权主义的jīng髓。——你的学问白做了。”

  “我怎么不解放了?我挺解放的!” 我的嗓门高了,受到挑战了。

  他不说话了,低头叹气。

  “那你说说看,我要怎么样,才是解放的?”

  “我若说了,你会不会把酒泼在我脸上?”

  “不会。”

  “六年前,我已经说了再见,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发邮件?”

  “我……我又没发多少。”我喃喃地嘀咕,有点气短。

  “三百四十二封,算很少吗?最短的三十个字,最长的一万两千字。全部加起来,等于一部长篇言qíng小说。我不敢相信,你在写这些信的同时,居然还在研究女权主义。如果我是Cixous,听说了你的举动,非羞愧死不可。”他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口气十分认真。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点奇怪。沥川对我一向体贴,也很注意说话的场合和方式。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今天——除夕之夜——选择在这种公共场合羞rǔ我。

  “嗨,沥川,说说看,”我不动声色,“你喜欢读我的信吗?”

  “还行……借助字典。”

  “那不就行了。”我呡了一口酒,“我对你的感qíng,超越了任何主义,包括女权主义。其实,在中国,像我这样的人,有一个专门名词。”

  “什么专门名词?”

  “qíng圣。”

  一句话bī死了他。他终于没话说了。

  于是,他笑了笑,转移战场:“讨论暂时结束。我想,那位老太太需要我的帮助。”

  说着,他转过身去,帮助一位企图要拿一大瓶可乐的老太太:“老太太,这个瓶子很沉,您放着,我来替您倒。”

  那老太太有八十岁的样子,头发稀疏,穿着件手绣的唐装,很齐楚,像是富贵人家的老人。沥川给她倒了一杯可乐,问她还要什么。老太太说:“年轻人,劳驾你给我拿那块蛋糕。”

  远处一个高脚盘子上放着一个两层的蛋糕。没有人吃,因为大多数人以为这是饭后的甜点。沥川伸出长臂,拿出餐刀,毫不客气地切下一块,放到小碟子上,递给老太太。笑眯眯地问她:“您要不要水果?这里有西瓜和葡萄。”

  “西瓜来几片,葡萄也来几粒。”老太太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一副异常疼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