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看着我,终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张五十块钱:“这是五十块钱,上次你寄给我的。还有这五十块,是我自己攒的。”
“好吧,算你借给姐的,姐一回学校就还你。”
我把一百块钱装在兜里。告别了小冬,一个人,向昆明进发。
我骑自行车骑了整整十个小时,才骑到昆明。中间只下来吃了一个包子,上了一次厕所。
我在客运站的门口停下来,在附近的小商场找地方打电话。
沥川的自尊心极qiáng,从平日点滴小事都可看出。挨了我父亲这顿没头没脑的大骂,不知他难受不难受。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沥川!”
“小秋!”他的声音很吃惊,“你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你呢?好不好?”
“没事儿。”
“听我说,我爸脾气不好……”
“我其实挺想向他检讨,不过他显然也听不进去。”
“那你……嗯,厦门的事儿完了?”
“完了,就等结果了。”
“你现在在北京?”
“不在。”
我想起来了,他说,他每年到了圣诞节期间,会回一趟瑞士,和家人团聚。
“你在瑞士吗?” 听他的声音这么清楚,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在昆明。”他说。
“什么?什么?”
“我在昆明。”他又说了一遍,“我着急,想离你近一点儿,真出了什么事,我好帮你想办法。但等了这么久,也没你的电话。”
“我刚到昆明。”我眼睛又湿湿的了。
“什么?现在?现在不是大年三十吗?”他在那一端,着急了,“你和你爸闹翻了?”
“差不多,我骑车到昆明投奔我姨妈来了。”我还在喘气,喘粗气。
“什么?骑车?昆明到个旧不是有三百公里吗?”我觉得,很少听见沥川吼人,但这声音,绝对是吼。
“我骑了十个小时,厉害吧!哈哈!佩服我吧!”我大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你在哪里?呆在那里别动,我来接你。”他说。
“哦,汽车客运站,快点哦!哥哥,外面好冷。”
“唉!别说你爸,我都想说你,”他在那头长吁短叹,“你胆子真大,真能胡闹。”
16
汽车客运站是一幢白色的大楼,不高,平日拥挤如cháo,现在车马冷落。荧光照着青壁,零星的小贩,滞留的行客,一位头发苍白的老人,正一点一点地清扫地上的垃圾。我等了十五分钟,一辆漆黑的奔驰骤然而至,后门打开,走出一位穿风衣的男人。
除了地井盖子不冒烟之外,我怀疑自己走进了《骇客帝国》的某个场景。
我永远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沥川。他是那么出众,那么独特。不属于这个城市,也不属于我生活的这个世界。
大年三十的夜晚,万家灯火,街道上人迹萧条。
我们相对无言,紧紧拥抱。然后,他捧着我的脸,在灯光下细看,说:“你的脸,怎么是肿的。”
我爸的手特别重。但这是他第一次打我。他倒是偶尔拿皮带抽过我弟,抽得他嗷嗷叫。如果我是家长,打孩子绝对是一种罪恶,可是,凡是我认得的人,人人小时候都被家长揍过,我只好说,这是一种文化。
“肿了吗?没觉得痛啊。哦,哦,是这样的。路上有个小子想抢我的钱包,我打了他一拳,他打我一拳。然后我骑车跑了。”我赶紧拿风帽遮脸。
“青天白日的,演什么武打片嘛。”他哼了一声,拉开门,让我上车。
“自行车怎么办?这是我弟的。”虽然自行李看上去和奔驰太不合拍,但我也不能就这么扔了吧。
“我来拿。”
他将满是泥泞的自行车放到汽车的后备箱里。
“给你姨妈打个电话吧,”他钻进后座,递给我手机,“夜半出逃,担心你的人一定很多。”
我看了看表,七点刚过。犹豫了一下,拨通了姨妈家的电话。
我姨妈大我母亲四岁,她不喜欢小地方,便通过别人介绍,嫁给了我姨父,昆明市机chuáng厂的工人,劳动模范。我姨妈年青的时候,工厂的劳动模范都是抢手的男人。嫁给他们除了努力,还需要一些运气。现在,国企不景气,劳动模范也被迫下岗。我姨父先养过一阵子狐狸,指望能卖几个钱,没成功。又摆地摊卖皮带和地下杂志,也没成功。于是gān脆提前退休,给一家商场当了保安。他尽职尽责,边gān边学,节假日跟着一位大哥跑服装,到广州进货,打了一阵下手之后,终于就在那家商场租了一个铺面卖衣服。没有发,但维持一家大小的吃穿没问题。何况我的两个表姐都大了。大表姐敏敏嫁到上海,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小表姐珠珠高中毕业读了夜大,现在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作销售小姐。以前我在个旧的时候,每年姨妈都会回来拜年,看望我们一家,还有舅舅、外公、外婆。每年寒暑假我和弟弟也常常去姨妈家过周末。爸爸说,姨妈家里挺困难的,房子小,所以不让我们多打扰。每次去,送上诸多礼物,最多只呆一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