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即瞥过眼来。下属立刻低头,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罂粟冷冷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转身往电梯口走去。
当天罂粟一夜未眠,第二天回了楚家。
她回去的时间很早。跨出车子的时候正逢路明从书房的方向出来,双眉紧锁着,显然被什么难题困住,一副焦虑到一筹莫展的模样。远远看到她,顿了一下,还是一边往脸上困难地挤笑容,一边往这边走过来。
罂粟平素就不喜他这个样子,而今眼角眉梢更是都渗着冰冷。明明看到路明还有两三步就走到面前,却根本等都不等,一扭身,朝着起居的地方走过去。
路明半只脚都迈出去,又生生僵住。整个人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被点xué一般静立,然后在北风里一寸寸guī裂开。
第五十五章、
楚行不在宅中。罂粟虽然被管家告知了一句少爷过了晌午应该就能回来,她却对他的去向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先径直去了主卧,接着又去书房。管家始终在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罂粟甩不脱,停下脚步,冷冷地说:“周管家。你yīn魂不散跟在我身后,是闲得没其他事做么?”
管家本想答话,抬起眼皮,便看到罂粟眼角冷如刀剐的寒意。顿了一下,还是把话咽回喉咙,微微一欠身,退开去。
中午时候,罂粟从书房出来时,酝酿了多日的天空终于不堪重负,开始飘起鹅毛一样的雪花。雪分外大,只片刻,地上就铺起簌簌一层浅白。
冬天是楚宅最萧瑟的时候。楚行不喜梅花,执掌楚家后,便命人将路两旁的梅树都砍去,换作海棠。暮chūn时节说不尽的粉嫩娇艳,到了冬日,就是一片gān涩灰白。
罂粟一贯不怎么刻意去看这些需要抬头观望的东西。今日被六瓣雪花一冰,无意抬起脸来,才看了一眼楚家的花亭楼台。
楚宅的地皮,据说在动土之前,曾专门请人看过风水。又在建成之后,做了两只镇邪的神物放在内重。罂粟如今这样抬头一望,入目皆是花枝和雕梁,却还是觉得整个楚家宅院都透着yīn森晦暗,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楚家这些年,暗杀无数,活剥人皮1的事都代人做过。罂粟初初从楚行书桌上翻到那张被灌了水银剥皮的照片,尚且十四岁,心狠初露端倪,却也不过是浮夸的张狂阶段,乍一看到那样血腥恶心的模样,一度被吓得三天没有吃饭。
而如今她手刃离枝,前后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手法残忍磨人,足以令平常之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很早的时候,楚行曾殷殷希望她能懂事乖巧,恭敬温良。直到她令他失望,泯然与楚家任何一个训练有素,心机深沉的杀手没有两样。
罂粟很少会主动回忆。从初来楚家到现在,将近十一年的时间,很少腾出时间用于过回想。每日醒来后所做的事,用两个字都足以概括,最初是讨好,后来是算计。
她曾经用于讨好楚行的力气,不亚于后来与离枝相互的算计。那时的心思何其简单,不过是你对我好,我便也要回报而已。她花了全副心思,努力揣摩透那时楚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分笑容的涵义。用自己的方式讨好他,新摘下的葡萄粒第一时间送过去,或者是默契地递过楚行想要的纸笔。
即便是被惯得最无法无天,敢当面骄横谈判,乃至顶撞的时候,她也时刻记得要以楚行不会生气为前提。小心窥探他的脸色,懂得适可而止,进退得宜。
那时她的头脑仅仅到此为止,根本不曾料到这世界不只是有两个人,所有事物也皆非静立,有人的笑容下面心怀妒忌,有人的好会不复往昔,连同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身不由己,连讨好都变成一种含着利用的算计。
再到后来,就是彻底死心,与水火不容,你死我活而已。
她少有的几次回忆,都想不通透,从昔年娇憨清澈的苏璞,到如今凉薄狠辣的罂粟,究竟是有人在推着她走,还是她本身就想成为这个模样。
她只知道,在楚家这个地方,她自己这一粒种子生根发芽,要么便长成一株毒罂粟,要么便是夭亡。
她只要还有活着的念想,就永不可能会是一株出水芙蓉。
那日会馆中,景致派来的人同她联络完后告辞,走到门口又停下,回过头来,说:“对了,我家大小姐还叫我提醒罂粟小姐,开了弓就不能再回头。窟窿已经捅到现今这个地步,只有越来越大,再难以进行弥补。要罂粟小姐做好心理准备,不管结局成什么样,都将反悔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