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乐意看她神采飞扬的骄傲模样,因而不在意她被惯得无法无天,一心想让她娇矜美丽地长大。尽管是在楚家,在他心底给她的规划中,却没有让她cha手黑道这一事项。楚家那些血腥残忍的东西,在到达罂粟眼底之前,都被他轻描淡写拂去。他教她知书识礼,他希望她能像个正常世家的女孩子,能够在他给她撑开的荫蔽下,心安理得地获一世安稳。
罂粟却不肯照办。他叫她读经史,她却单单喜欢《韩非子》;他叫她看外国史,她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本《君主论》。那些内容理xing冷静,专司复杂算计勾心斗角的书,罂粟倒背如流。而诸如《论语》《史记》之类,每每都是他qiáng押着她,她才不qíng不愿地哼哼唧唧背下去。
然而有时即便是qiáng押,罂粟也会绞尽脑汁逃避。最常用的手法就是趁着他心qíng好的时候蹭过来,在他面前慢慢半蹲下去,两只手怯怯扒住他膝头,仰脸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满满都是无声的恳求。
碰上她这样的神态动作,楚行再是存了心要给她教训看,也忍不住要心软。
他长她十一年,早已是qíng绪沉淀内敛,心肠凉薄坚硬的岁月。自执掌楚家,更是规矩方圆,赏罚分明。习惯中已经没有失控一词,然而后来他再回想,那些面对罂粟讨巧求饶的时候,几乎每一次的结局都是他在她的眼神底下莫名心软,将她抱到腿上,抚着她的头发,反过来哄着她。
次数一多时间一久,以至于有次商逸前来,见到他们的相处模式,临走时似笑非笑同他说了一句:“现在看着,倒像是你养的那个小丫头骑到了你头上一样。”
商逸不止一次说过他太娇惯罂粟,他每次都不以为意,自认对她不过是一点额外的纵容,远远还没达到过了火候的程度。直到这一次商逸改了说法,让他终于愣怔之后,微微震动。
他花了几天的时间着意打量罂粟,才发觉她早已渐渐长大,却并未成为他所设想的那个样子。
他一直认为她不过是有些肆意任xing而已,然而在那几日才了解到,罂粟在背着他的时候,行动作为间早已是远超出他预料的狠辣凉薄。
他从未授予过她任何权力,只一次离枝在的时候,赖在他膝边的罂粟突然开口,索要那次本该离枝负责的地牢审讯。他直觉便是皱眉不允,然而被罂粟抱住手臂眼巴巴地晃了两晃,仍是忍不住心软。那天罂粟欢快而去,等过了两日她将审讯记录jiāo了上来。那场审讯本就不算件重要的事,他又正在忙,只来得及扫眼结果,随口问了两句就搁置一边。几天后他突然想及此事,叫来路明问了两句,才知道罂粟当日的审讯有多狠辣bào力。
那天由她主持的审讯,比路明平日的主持还要简单而血腥。罂粟只冷眼看着桌前二人申辩抗争了十几分钟后就不耐烦,随手将旁边一套金边骨瓷茶具推到地上。等审讯室归于沉寂,才开口:“你们两个打一架,身体任何部位不限。谁先被打死,谁就是主犯。如果不肯动手,就等于自动默认误杀了人。按楚家家规处置。现在,开始。”
到了后来,果然其中一人就被活生生打到七窍流血而死。
他听路明说完,又将罂粟曾经提jiāo上来的审讯记录找出来,上面却对这些过程只字未提。当即把罂粟叫来书房,未料等被质责完,罂粟只沉默了一下,就不以为然地回道:“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
他被她这句话顶撞得简直有些不可置信。那一瞬间惊怒,几乎要将手边的镇纸甩出去:“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他对她鲜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罂粟偷眼打量他,咬着唇,最终仍是倔qiáng道:“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楚家养的这些杀手,哪个每天过的不是提心吊胆的日子,有几个能真正挨到金盆洗手那天的?还不早晚都是被同党背叛给上级处死被仇家追杀的命。既然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反正这之间差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他出去再多收几条其他人命的时间,死不死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两个人谁活着都没什么区别。”
她的手背在身后,下巴扬得老高,把一番歪理说得简直再理直气壮不过。他气得厉害,脸上却不见怒容,反倒缓缓笑出来:“你这话说得能把阎王爷气到地面上。照你这么说,楚家还有没有规矩了!”
有那么一刹那他看到她对他念的“规矩”两字嗤之以鼻,又很快掩饰下去,只站在那里静默不语。他一时难以想通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惊怒之中沉声斥道:“都是谁教的你这些乱七八糟不入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