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_作者:折火一夏(109)

  直到我眼光一凝,蓦地落在他赏花的侧脸上。

  那里一片光滑,与常人无异。平常人看过去,也不过是一张不错的侧脸而已。

  可当年我为了去溜出庭院找秦敛玩,人皮面具便越做越熟。技术好了,眼光也随之水涨船高。虽然我很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秦恪,可我发现我竟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人皮面具就是人皮面具,毕竟不是真的人皮,就算做得再好,给了行家看到,也能一眼看穿。

  很不幸,我就是个中的行家。

  我望着他,一时之间心跳如鼓,大脑空白。

  我想,我隐约能猜到这面具后面的人是谁。

  苏启的暗卫派出去已经几天,却头一次缺乏效率,至今尚未摸到秦敛藏身在哪里。

  眼前这个人,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身姿,这样的谈吐方式,在未揭穿的秦恪的面皮底下也许可以浑水摸鱼,可我既然犯了猜忌,这些就都越看越像一个人,渐渐遍地生疑。

  我望着他,他手上那枚熟悉的绿玉扳指猝不及防地落进眼里,我忽然胸口憋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前些天在燃香坊与秦敛重逢,甚至与他擦肩而过,我虽紧张,却仍然镇定。如今只我独自一人面对他,他就静静站在我一尺之外,如此措手不及,我便难以遏制住脸上表qíng的变化。

  我匆忙撇头,眼神惊疑不定,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多谢。”

  过了片刻,他才轻声答:“不必。”

  接着我便咬住唇默然无语,好在很快我就听到了宫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走进了这一方小池塘。

  我终于松了口气,像是被láng追一样急慌慌地喊冷,荷花也没心qíng赏了,待宫人为我盖了薄锦被之后就仓皇地离开了池塘。

  一直走了几十米,也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

  回去以后仍然惊魂甫定,偏偏眼前又是一黑,长久都没有缓过来。我闭着眼没有出声,再睁开时勉qiáng看到一些光亮,便吩咐宫人将茶取来,接连毫无形象地灌下好几杯,才终于能开始思考。

  我知道今日的反应大失水准,秦敛在燃香坊那一日已然唤出了我的名字,今日又给他面对面端详了一番,我不知道下一次再给他撞见,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我趴在桌子上,揪着头发很有些烦恼。我搞不懂秦敛这样做在图算什么,也不知我究竟该怎么做。又不能跑去问苏启,他肯定会说,你一直不承认你是苏熙,他又能怎么办?

  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归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我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什么了。

  然而,我却无法忽视心底那个越来越猖狂的想法。既然秦敛已经猜到,还来了苏国,那么就直接告诉秦敛,他没有猜错,苏熙还活着,苏熙就是我,他会怎么办呢?然后再让他知道,我的病本来很早就可以好的,却因与他有关的两次中毒,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就要死了,他又会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在这个yīn毒的念头冒出来之前,我都不知我心里藏了这么多怨气,自己都要死了,还想要拖着秦敛来为我伤心难过。

  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如今才发现并非如此。假如不再见到他,没有他的消息,也许我会无所谓,再看一遍这世间花开花落就离开。然而现在我见到他,心里某个角落便又开始不屈不挠挣扎。

  我默念了半天,还是无法把这个诡异可怕的念头压下去。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到我嫁给他,再到我服毒死去,似乎都是我在一厢qíng愿追随他的脚步,他在我的面前总是从容而沉稳,不曾慌张不曾失态,更不要提会做出秦楚当时爱慕阿寂时那份狂热的追求姿态。

  我都没有问过秦敛一次,他究竟有几分喜欢我。

  如果他不喜欢我,那就罢了。可是他显然还是有几分在乎我的,有了这样的认知,我就又想要贪求更多,忍不住想要他哄一哄我,逗一逗我,抱一抱我,在我离开的时候有他能陪着我。

  我本该做一个大度宽容,善解人意,不求不怨的公主,不论遇到什么,先人后己都是应该而且必须的。可是如今,这样自私的想法,本该压制下去,却在我心里越扩越大。

  我还是忍不住。

  我没有把遇到秦敛的事告诉苏启,有了这样的念头以后,我明显有些神思不属,也不知一贯见微知著的苏启有没有看出来,但他一直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