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茫茫,灵武太远,李俶……冷漠如石。
我没有怨过你,我无数次在梦里回到遥遥西北的伏俟城,那个夜里你曾在风雪中抱我奔驰,你曾在孔明灯下拥我入睡,你说要我等你,等你的衮冕辂车来接我。我等到了你,又没等到你,历史永无改变,这个,是不是就叫做猜到了故事的开头却没猜到故事的结局?我面北长望,久久。
“小姐,我们走吧。”
朝英来催我,我看得太久,看那些兵器甲仗、文物、图籍运载装车,看那些宫女、名伶、宣chūn云韶乐队哭啼上路,史朝义秋毫无犯兵不扰民不代表他是善类,这些是他尽数虏掠长安府库与掖庭后宫的成果,他的军队军饷最优也军纪最好,以战养兵高薪养廉,这一点他倒是思想超前,这样的脑子这样的开明,他不做皇帝真是可惜,就是弃武从商恐怕也与大哥难分伯仲。
“小姐,您笑了耶。”朝英拍手欢喜,我笑了么,多久没笑了呀,光是哭,痛也哭,伤也哭,忍也哭。
“这是什么?”我指着她手上的靴子。
“是公子特意叫人做的,您的靴子,您看看,羊皮做的,穿起来软得一点儿也不铬脚,里面是羊羔裘的,可暖了。小姐试试,您脚太小,我找了几家店铺才做了这么双来,公子量了几回尺寸,掌柜说这活越小越难做呢。”
“是么,那你替我谢谢他。”我接过rǔ白小巧的羊皮靴子,想象着他以手仗量我脚的qíng形,认认真真地要她转达谢意。
“哦,替您谢谢公子,哦……啊,小姐您说什么?您说话了呀!”她忽然叫起,是啊,都说两句了呢,我点头,着重重复一遍,“替我谢谢他,替我!”
“真的!小姐想通了?真的!小姐——”
我保持微笑看她,在喷出第一口血之后。
“小姐!不要死!你不能死——”
这丫头,还是乌鸦嘴呀!什么叫“替我”?我要是真死了你再替我谢好不好。我收拢怀里的靴子,那上面点点粉红,宫粉红梅,史朝义喜欢红色,他总要我穿粉红的衣裙。能不能死啊……史朝义,就看你的了,你的药有没有效啊,爷爷总说你用药太凶,我还听见你叫朝英看准分量煎药,你用了蒲huáng是不是,久病成医,蒲huáng用得好是止血,用得多就是吐血了,我这些天每天都喝双份呢,朝英哪有你jīng,我说弄翻了她一点也没怀疑……你是很好,很好……我以后不倔了,很辛苦……我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会怪我了……你好狠心,适儿我只看了一眼……你们师徒两个都狠心,那个女人,那个孩子,那么小的生命你们也下得了手……又是为我,又是为我……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多少血?三大碗还是两大碗?我身体里的血又有多少是他的?
他躺在我身边,侧脸看我,脸色苍白得象张白纸。
“很好,珍珠,很好,很好。”
他疲力地说好,除了很好还是很好。
傻子,他是傻子,是疯子,我看着他的臂,一颗一颗掉泪,打湿了枕,打湿了被,还有襟。
他的臂上全是血,被上全是血,他的血,他用了最原始的输血法。那根长长细细的芦苇管连了我们的血脉,出得多,进得少,他的鲜血、jīng神、生命力,源源流进我身体。闵浩的手一直搭在我脉上,他在拔管,有时也接管,拔得多接得少。他不懂,静脉输血法不是这样的,血液流出得快流进得慢,顾及我,他会血尽而死。他们也不懂,如果我们的血型不一样,他的血根本无法在我体内结合,我活不了,他也会白白而死。
“你的血里有我的,珍珠,不许再离开我,永远都不许。”他用未伤的手来揽我,我开始慢慢复原,有时发烧,有时红疹,不过再没吐血,他的血已真正融于我。他的唇清冷,舌火烫,我轻轻点头,坠于缠绵,甘于悱恻。血脉相连,血浓于水,史朝义,我醒来的那一刻看到的,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恨你,不恨,只有……十日后我可以下地,再十日后,我可以出门,他陪我到院里散步,朝英抱着个胖胖嘟嘟的小孩儿来,是个女孩儿,这个孩子……她……我惊喜地要去抱她。“别抱,她可重了。”他转过我,搂在身边。“我怎会这么心狠手辣,啊?那么小的孩子,我怎会动手?”他哀哀怨怨地对我,弹了手到小孩儿的脸边,那孩子啃哧一口咬住,巴叽巴叽吮了起来,又觉味道不对,小鼻子一皱噗地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