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珍珠?”他嘴张得尤大,一脸冒失惊异,“珍珠!你是郭——”
“张兄认得内人?”史朝义yīnyīn接口,一手搭着他肩一手从他手中抽出帘角,缓缓落帘。
“……不认得!不认得!我什么也没看到!”他楞了一会立刻接口。
“怎会?张兄不是掀帘了么,怎会什么也没看到,瞧,令妹也来了哦!”史朝义伸手进来搀我,口中说道,“清河,我给你引见张氏——”
“啊,独孤小姐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府歇着,既是如此史兄还是别进宫了,小弟向太子殿下解释解释。玉涵,还不快见过大将军,这么久没见哑了吗?你呀,史兄不是外人,哪回见你自个叫过人……”
“是……张保宝?”许久之后我才想起这个名字,六年前范阳芳林苑门前也是他冒失掀帘,众人都看见了安庆绪揽了我,他后来还在幽州带我游过花灯会,半途就走得人也没影,他妹妹叫张玉涵,她讨厌我,因为她喜欢安庆绪。
“嗯,我叫李归仁送你回去,我去去就回。”他招手叫人,等不多久留守府中的李归仁来了,闵浩和朝英也来了,他接了爷爷出来,仔细叮嘱后我们回永安坊,他反向疾驰向东。
午夜梦醒,他已在房中,在chuáng里躺下,酒气浓些,不过还能接受。“放心,他不敢,他把柄在我手上,我在宴上才提了头他就怕得要死,放心,放心啊。”他拍我脸,手心cháo热津津,让我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苏游花灯节,他也是酒后,也是cháo热的手来牵我……“朝义哥哥,那天你喝了多少?怎么会找到我的?”我没头没脑地问,他也没头没脑地回答。“喝了不少,比今日多得多,我酒量好得很,杀了十二右卫来找你,阿波达gān那点事我怎会不知……怎么会找到你呀,你很香……嗯,就这个香味,你知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从小就用沉香呀……每个昆仑奴面具下的人都不一样……是你说的,珍珠,郭珍珠只有一个,你记得吧,我说的,我史朝义不想,不想……错过。”
他微微酣声,手掌在我颊边,一夜。
第二日清晨房门轻扣,他从我颈下轻轻抽出臂,穿靴穿袍,开门应声。
“我不走,珍珠,我不走。”他回身时有些意外,我挽了黑狐皮大氅和一把油伞,我以为他要走。“归仁,喏。”他转手开门让进一人。“我用啊?”白眉白发的李归仁有些发傻,外面下雪了,史朝义转手将我手上的物什都度了他,黑氅翠伞,好奇妙的组合。我抿嘴笑,他看着我笑,还有一个人看着我们两个笑,“今日天气不错啊,雪中散步,氅啊伞啊正好都用得上,将军还是自己用吧,归仁先走一步,走啊,我马上走,将军……”他猛掷去,黑氅兜头盖脸,“拿着袍子,路上留点心眼,代我问你大哥二哥好,还有小田,叫他悠着点……死小子,少不了你,办完事回魏州去给我打点打点,喜酒少不了你!”他说“喜酒”,我大窘,夺门逃去,他两步追上,我们在雪地里追逐,扑倒,嬉闹,雪花纷纷轻舞飞扬,沾上他的发他的脸,他捂我的手到怀中,收我的脚到怀中,我忽然就落泪,难抑难止,他宽袍罩我,我狠狠哭了一回,抬起脸,头顶雪花被大伞遮住,他一手执伞一手揽我,我们走回屋里,慢慢迈迈。他在跨槛时扳住我,qiáng势一吻,“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许你想他!”
我终结我心,缅怀之心。所谓金玉良缘,所谓齐眉举案,却原来,经不得离乱消磨,赢不过冥冥注定,我的错,对不起哥哥用心良苦,至于那个人,他舍我是必然……他满腔国恨,我失节失心,一子一女,善待,已是念旧。一样的钗,一样的六年,雪地里的人变成了他,枕畔的人也变成了他,他满满赤诚,血脉相连,我不懂珍惜,nüè人nüè己,坚持的又是什么?
他在亭中煮茶赏雪,我在院里踢毽子,翠羽彩毽,若首若面,若背若胸,团转相击,随其高下。他招手唤我进亭,我笑喘加气喘,他不老实,拈了一根翠羽逗我颈后。
“我要进宫一次,庆绪来请了几回了……放心,我把张保宝派去潼关了,有李归仁在,他若敢动什么心眼我管教他……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