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非当年的他。当年的他保家卫国,现在的他自立为王;当年的他惩赏严明,现在的他杀人如糙芥。“我安庆绪一生行事从不手软,只悔……过去之事我绝不怪你,如今,再由不得你!”他弃我于榻上,顶盔系甲,金刀悬腰。“珍珠,我告诉你,潼关被我夺了,郭子仪也守不住河东几日了,李俶之辈手下败将区区虚名,还有史朝义,当日他截了老头子改立太子诏书给我,所以我放他一马,他有句话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等我登基大宝再杀回范阳取其首级!”
我该何去何从?我看着舱角的小chuáng,她也转头看我,她被吵醒了,一个月,她的爹爹进舱两次,没看过她,没抱过她,安庆绪是个粗人,他以为把孩子扔到我身边我便会少了寻死的念头,可是那不是我的孩子,若是,只会让我更增抗拒。你我都是由不得自己。我望着她,拼命抑制拼命咬唇,抑抑的哭泣突然变得嘹亮,她也哭了,手舞足蹈嚎啕大哭。她用大哭回应我每个眼神每声安慰,她饿了,或是尿湿了,亦或是冷了,我在心里苦笑,我能做什么,即便是能做又怎可以做,他的女儿啊!
“你在做什么?啊!你要做什么?”背脊突然一轻,我身子腾空而起落到chuáng上,去而复返,安庆绪回来了,他沉寂片刻忽然怒火爆发,却不是向我。“张玉涵,你杵着门口做什么?没看到她跌在地上?没听到孩子在哭?你蠢啊还是瞎啊……”“安二哥!我怎么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又不叫!我怎么知道嘛!”她也来了,我闷声不语,我早知道,我从榻上跌下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后,穿着羊皮的靴子,她看着我尝试多次站起失败,看着我爬向小chuáng,她拉开的舱门一角一直灌进冷风。安庆绪冷冷哼着,他从小chuáng里提溜起孩子,放到我枕边,背了身吩咐,“找几个婆子来看看,这丫头是怎么了,又哭又踹的,打小就没个文静样儿。”“这江心半道的哪里去找,挂什么心么!”张玉涵闷闷应他,她这些日总在船上,半夜有时听到她哭声,损人不利己,她卖了我又能得到什么,什么也没有罢了。
“你骂什么?给我说清楚,你骂什么?”安庆绪火气极大,那孩子好不容易有些安静下来突然哇哇放声大哭,分贝尖锐得简直就象是在向他挑衅。“哭什么!死丫头怎那么好哭!”他只手就来提。“别打!安二哥别打!”我护住她,抱拢她,颠三倒四地求qíng解释,“她饿了,不是不是,是尿了,她夜里都要吃两顿的,她很乖,就是脾气倔……受不得尿湿,换gān净就不哭了……以前都是十个八个人伺候的……安二哥,别打!”我叫起,他硬从我手中提了孩子,大手甩去。
“孽种,我就骂她是孽种!李家的孽种!”
他背冲着榻外,我清晰地见到他面色一刹那铁青铁青,甩向孩子屁股的手捏成拳——“别打,别打!”我拽住他手,拽不住又合身去捂,“求你!你说我喜欢就留下……我喜欢,安二哥,她还小,经不住的。”我所有的委屈伤悲都在这一瞬涌出,我叫他安二哥,我说我喜欢这个孩子,我涕泪满面,我知道我什么都保不住,只有这个孩子,我抱过她,喂过她,我可以拿我自己换她,我自己,本就不名一文。
他举袖来拭我泪,慢慢松开手,放开孩子,俯身抱住我。
“滚出去!”他压着我背的胸膛嗡嗡震动,“张玉涵,你给我滚出去!那两个唐将我早宰了,本王没兴趣jiāo换人质,你也少在我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保不准你大哥早就降了唐室,你要走既走,要是回洛阳就别安半分二心,听清了没?”
我有些呆,她也有些呆,我没听懂,她是听懂了呆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我张氏保你安家从无二心,我大哥被俘你居然如此狠心绝qíng!安庆绪!你没良心!你教这女人蒙了心!郭珍珠有什么好!婊子狐媚——”
安庆绪又一次在我耳边重击chuáng板,他弹身而出,整条船为之一震。“你他妈再骂一个字试试!”他是如何对她我不知道,我只听到喉管咯咯的声音,张玉涵是个蠢女人,那么多年都不懂,安庆绪是块石头,又臭又硬的石头,硬撞只会头破血流。“不要以为我不杀女人,这是最后一次!看在你老爹的份上!”他旋风般掠进帐里,“我告诉你她哪里好,她哪里跟你不同,你的心肠她永远都学不了,她的心肠你也一辈子要不到!这丫头是我女儿,你敢再说一遍孽种我扒了你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