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你长大了些,会看,也会想。”他酒气涌起,声声卒咳难平。“您病了?急咳无痰,可以蒸个梨加少许冰糖,蒸出的梨水便能快速平咳,我常吃的,一点也不苦,要不,我蒸个给您……”我抽身yù走,他飞快按住我肩,“别走,别忙,老毛病了,去年吐血涝下的……珍珠,别叫我元帅,别说您,叫我李哥哥……叫我……”
他殷殷望我,他是从来温言对我,却是一向的不容置啄,譬如他要我留在后军,譬如他昨夜大力拖我;他又何曾如此期许,三军主帅,手持上方宝剑,从来言出必行受人尊敬。“李哥哥,你累不累,歇一会儿,快起更了,你歇一会儿。”我扶他上榻,他松手亦松掌,和衣合目。
“珍珠。”
我挑帘出帐,回头看他。
“珍珠,不记得,也好。”
是他说话,虽然,他并未睁眼。
一夜过去,这一夜很长,白顶毡帐嬉笑夜深,晨起号响,战鼓震彻云霄,前军的战报,十月十六夜,安庆绪从苑门出逃,弃洛阳,走河北,唐将哥舒翰、程千里、许远等三十余名大唐被俘将领,于弃城之时惨遭杀害,尸身弃之荒野。闻讯,李俶整队拔营,一日急行,过岭北、新店、陕郡,与更起时分抵达洛阳城下。
大哥与叶护一前一后回到兵营,城内余孽已平,明日隅中李俶率军进入洛阳,今日简单安营扎寨,胡汉营帐混驻,大哥接我们住进中军,中军三顶主帐,李俶居中,大哥居左,叶护居右。一切安置妥当,主帐旁又加了一顶圆帐,我与李逽在此暂住一日,今夜营地漕乱,他们都不放心。
二更埋锅造饭,回纥人惯食清真食物,牛、羊、奶香浓郁,叶护送来壶香喷喷的奶苏茶,我们两人闷声不响埋头猛喝。
“怎么了?刚才可是我太凶了?吓着了你们?”叶护后来补救,他岂是太凶了,几乎是狂怒得拆了毡帐,移地建抱头鼠窜噤若寒蝉,想是他一路劣迹全教他大哥知晓,叶护行军军纪严明,自律自省,与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李逽率先恢复,她本就憎恶移地建,恨不得叶护能一脚将这人渣踢回漠北,叶护一一问清路上发生一切,告辞出帐。“叶护哥哥。”我追他到帐外,还未发问他倒先来问我。“小珍珠,今日赶路累不累?李俶倒是急的,这般急行,别说是女子,一班男人都累成滩泥了。”“累倒是还好,洛阳大捷,他心中自是欢喜,恨不得一步就赶了来呢!”我也是又喜又忧,攻下洛阳当然是喜,那进城之后呢?李俶昨日并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个约,那个诺,可真是如此?
“叶护哥哥,明日进城,两国之约……”我谨慎试探。
“你怎么知道?李俶告诉了你?他告诉你做甚!”叶护反应极大,我再加一句,“那么,真的要履约……非是如此不可……”
“珍珠,此事与你无关,你快回帐吧,好好歇一觉去。”叶护甩开大步就走。
“嗳!”我小跑追去。
“叶护太子,殿下有请。”横里出来一人挡住了他,我加紧脚步,追上时刚好听到他的作答,颇为勉qiáng。
“小郭也在?设宴?宴什么?好!”叶护勉qiáng点头,大掌接了我,“珍珠,走,这几日没好好吃啥吧,瘦里巴几的。嗳,李逽呐,独孤将军去请宁国郡主好了,本王认得道的,不用带路。”叶护牵了我大步流星就走,独孤颖除了开头一句之外都没几乎接上口。“叶护太子,小姐……殿下并没请……”我没留意他的唯唯喏喏,我只满心满眼听到叶护在对我讲,“小珍珠,待会儿你可别cha嘴,我父王之意绝不可违,不过我叶护也绝非蛮横无理之人。”“真的?真的!”我连连追问,无消他细说我已明了,叶护一诺千金,他的意思是……“什么真的假的呀,珍珠也来了!”中军主帐迎出一名白袍银甲丽人,建宁王妃莫青桐,虽是寡居却仍执领禁军之一的内凤苑使军,前些日由凤翔赶来,送一封白衣卿相李泌的书信到军中。
“珍珠,你来做什么!回帐去!”大哥挥手赶我,我瞄一眼桌几,三副杯盏,三副碗筷,果然是没我的份。“哦,我马上回去,大哥,过些日等你空下来了我想跟你聊聊。”我一一见礼李俶与莫青桐,李俶端详不作声,莫青桐却热qíng拉住我。“来了就坐下吧,珍珠,用过晚饭了吗?这汤不错……”“珍珠沾不得jī汤。”叶护打断莫青桐,她姗姗收手。“她可以喝的,加点水,淡些就行了。不吃荤腥,身体怎会qiáng呢,珍珠,是不是?”李俶拿了他面前的碗为我舀汤稀释,我这一月随军伙食皆由他授意安排,起先是在素面中点了荤油,后来慢慢加些鱼汤ròu汤,量由少及多,不知不觉中我已能接受,这些我也是这几日才知,自离开长安他统领后军后才告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