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多久了?七年了?我十五岁的那年正月,他在西受降城陪我过年,他教姨娘为我妆扮,一样的发式,一样的胡装,他为我画眉,吟这句画眉深浅入时无,那姨娘笑言,公子如此qíng根深重……“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他拥我慢步营边,“朝英快来了,有她在,你也好有个伴。”
“别让她来了,她有了身孕,这里辛苦……”我轻轻摇头,攀手他腰,他握住。“她可没你那么娇气,在范阳照样是忙近忙出的,再说闵浩在魏州,小夫妻好久没见了,我是顺水人qíng。”他捋我鬓边,笑中微微皱眉,“我最近是疏忽了,你脸色不好,可是饭菜不对胃口?还是睡得不好?”“哪有,我一切都好,李归仁细心得很。”提起李归仁我连连点头,史朝义是识人颇深,他安置我在李归仁军中,李归仁负责粮糙淄重,总拖后慢行,一路饮食起居他照顾如微,甚至是两军战事也常隐去大半避重就轻。“你大哥在洛阳,我一时半刻不会攻打,我估计,过几月,他会回朝。”他委婉告诉我大哥近况,其实我多少能猜到,这仗是唐军败了,监军如鱼朝恩之辈必会把败军之罪全推到大哥身上,而李豫,绝不会再相帮郭家,唐军九大节度使围邺惨败,李光弼替代郭子仪为兵马副元帅,这段历史,原来是如此。
“你以前不肯跟我走,这次终于肯放下,你奔过来的时候,想得是什么?”他在辕门下停步,他有疑问,有不解,甚至有气,只是从未在我面前表露,大哥说他……我抬头看天,天空灰蒙,鹧鹄翱叫,齐飞成行。“那年在洛阳,我没跟你走,后来我与李豫和离,在吴兴,有爹爹,有爷爷,大哥大嫂,郭暧,九瑾,我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此qíng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说到这时他抱住我,硬硬胡茬来回相磨,他摇头。“若不是这场战争,我不会来这里,也不会……”我手抹眼朦,他望我静静,“要不是哥哥,我见不到你,也没勇气放下所有……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yù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yù负汝去,毛羽何摧颓……大哥背我来时念的,飞鹄行中的一句,去年chūn天我教九瑾这句,大哥笑说我太心急,教得难了。他一直记得,他知道,我不只是为教九瑾……”
最后的语声湮于唇齿,他不再让我说话,不再让我思考,“是我错怪……珍珠……”他横身抱我,俯身吻下,这个吻,轻柔恣怜,清泉般甘甜极至。“我不要此qíng可待,不要当时惘然……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吾yù衔汝去,口噤不能开……珍珠,你把我的话都说完了……呵呵……呵呵……”史朝义眉关放开,那么多日来,第一次这般开怀大笑,我倚他,傍他,贪婪,珍重,这,来之不易。我再不会在乎,是国是军,是史是实,我只知道,他用心良苦,大哥用心良苦,何堪有负?
“呀——我没看见!我回来太早!我再去一次,再去一次……”李归仁抱头就跑,我们挡了辕门口,是他回营必经之地。
“回来!还走?就等你了!”史朝义气笑大喝,他左右扫视,忽点足梁柱,长身直扑辕门横梁大鼓。“王爷,给!”李归仁掷去鼓缒,他一摆红绸,扬手挥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如雷,篝火高照,千顶百帐齐声欢呼,无数身着红、huáng、蓝色长袍的人冲出营帐,他们襟领镶五色彩条,腰系红绿绸带,脚穿高统靴,手挥刀鞘火镰,齐舞齐唱,拥抱祝贺,歌声舞声笑声直上云霄。
“今日是拔青节,我们突厥柔然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意寓chūn风解冻,牧野糙长,牲畜肥壮。四月,还是藏族一年一度那曲塞马节的开始,还有,回族茂鲁德节在三月,上月战事太忙,所以我集到今日一共庆祝。我军中将士多是突厥、契丹、同罗杂胡,往日受人诋视,蔑为蛮夷狄戎,现在,你看他们欢歌笑语,自立自qiáng,我正是要世人皆知,所谓中原,正是源于夷狄,起于百濮!”史朝义牵我走至中军,人们已停止歌舞,一些青年男子开始争相抢割献祭的牛羊ròu,这叫做抢宴,以先得、多得为吉祥,他拍掌三下,毡帐外五彩苏油花灯齐点齐升,一些色彩鲜艳jīng美多姿,一些玲珑剔透架托花盘,一些花鸟人物成屏连片。“好美,那么多灯笼,今日是苏油花灯节?”我流连忘返,他在灯火澜姗处含笑摇头。“苏油花灯节是藏历正月十五,今日已是汉历四月,迟了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