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_作者:青眉如黛(311)

  “嗯。”李系弯身拾灯笼,重打火石时我们两手相碰,他忘了放开我左手。

  火烛重又点亮,李系推身后房门引我进门,先入外厅再到里间。“今夜你睡这间,我在外厅看会儿卷宗。你可饿了,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什么,素面好不好?渴了么?”他留了我在屋里,转身出去,不多会儿托了两碗面和一壶茶。一人一碗素浇汤面吃了大半,我斟了茶到他面前,他忽然伸手拨了拨我发,“头发短了,更象个孩子。珍珠,不是你不适合,是长安,不适合你。”

  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除了在凉州。与大哥同坠山崖时没哭,面对毁去容颜的郭曜时没哭,莫青桐骂我掴我时没哭,是李系,他又把我惹哭。哭不多时眼前开始模糊,也许是经过昨夜之后的松弛,也许是不再有亲人与生命的威胁,我睁不开眼,明明觉到他抱我,除鞋,躺平,盖被。“李系,我是真的……别对我……好。”我扯住他,努力与睡魔斗争,它赢,我输,虽然,我用了最大意志要清醒。

  “了了这里,回吴兴,回清溪乡下,石湖串月,流光飞舞,还记不记得……很美,我记得……等你……忘尽心中qíng……”他声音渐渐远在天边。

  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就象眨眼,一碗面未吃完我莫名熟睡,黎明破晓我又突然醒转。下chuáng汲鞋,窗外天白蒙蒙。“李系。”我轻轻叫他,他侧身手撑,半坐半躺在外间贵妃椅上。

  “李系?”我再轻叫,他依旧不醒。他也是累了,一场筋疲力尽,昨日一早去见张妃,谈到日中带我下山,半日奔驰夜间还需务公,看了一半的卷宗卷起覆了脸上,人已熟睡。我从里屋抱了被子为他从脚到颈盖上,再摸摸椅子,木质的贵妃椅似椅非椅似榻非榻,椅面凉凉,这样睡一晚醒来非肩颈酸痛不可。

  “里面去睡,别着凉了。”我凑在他耳边轻声唤他,他鼻前纸卷微动了动,又平静无波。

  “我扶你,就醒一下。”我穿他腋下用肩扶他起来,啪拉,卷宗落地。

  “嗯——”他有些餍足伸腰。

  “你做什么守我一夜啊,这里够安全,李——”我从他臂弯抬头,他睁了眼,一双星目灼灼。

  “是我,珍珠,是我,守了你一夜。”李豫翻手扳我朝他,拢入怀中。

  银袍绛带,金冠束发,神似形似的两个人。李系是凤眼,胸前靠的这个男人,浓眉,星目,是李豫。

  他拢我不语,直到我平静心中,手足,也无微颤。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你们比较相象。”我直身离开他胸前。“我知道,昨夜我与系互换身份,我们有时如此,不得已。”他纠结浓眉渐淡,低头,专注视。

  “珍珠…”我垂首聆听,他沉吟细语。“我带你去看看吧。” 他取风袍油伞,双手推门。

  开门,一帘chūn雨,两行桃李,枝gān扶疏,丰腴映红,四月了。

  “我扶你,你脚上有伤。”李豫在院中撑开油伞,他递手给我。片片无声,片片粉拂,我们慢走院墙,他在桃花树下起头吟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珍珠,我想你当年说的崔护,便是博陵神童——崔护,崔殷功。”

  人面桃花…崔护…我猛然心跳。

  “六年前,也是四月,那时郭暧闯祸烧着了我叔祖父的宅子,我罚了他,你就堵气带他住回常乐坊。有日下朝我来接你,你在院里陪他玩耍,还唱了首歌。”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chūn风”

  “那曲后段我不喜欢,你唱时我啐道乱弹。”

  “烽火忽然连天起

  无端惊破鸳鸯梦

  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

  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

  一处一处问行踪

  指望着劫后重相逢

  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

  只有那桃花依旧笑chūn风…”

  “李豫…”我叫他的名字,他停口看我,我又无语向他。

  “我当时啐道乱弹,你辩称此曲天下闻名,乃取自崔护七言绝句《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chūn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