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嫂一声叫,大哥手快捂住她嘴。
“无妨,称我李豫即可。”李豫轻放一只包裹于我脚边,包裹层层huáng绫打开,里面是一袭三翟,袆衣、鞠衣、钿钗礼衣。所谓三翟,是遵从周礼定制,命妇着翟衣,太子妃着褕翟,袆衣、鞠衣、钿钗礼衣乃大唐后妃冕服!
“今日我要见你,我想请你,许我他生!”李豫直言要求。
“你大嫂曾说,时光始终予人,不自知,还予求,忒心贪。我是心贪!今日见过你,明日我既回长安,此生……此生无缘,来生何用?我不要来生,我要他生!他生,你还是那颗落了广通渠里的珍珠,我还是那个捞起珍珠的大唐李豫,今生无缘,他生重来,珍珠,许我他生!”李豫扶我肩膀站起,他一脚踏了那支碳棒,脚底一碾,地下画了深黑一道,正是画在“祁连山古墓”五字下。
“答允我!珍珠,答允我!你可知我早在祁连山建了座墓,你大哥告诉我你们由千年之后而来后我立刻派人在祁连山开山建墓。我登基后,册独孤妃,封太子李适、韩王李迥,再封升平公主、华阳公主,如此,沈珍珠也好,独孤清河也好,他生重来,即便我再犯错,我……我不会再……”李豫双目润湿,狠狠熬住。
“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我缓缓念出那行刻在山上的冰字。
“你……”李豫一震。“我答允。”我向他微笑,毫无含糊。“珍珠。”他目中滚滚滑落,猛然转身,他推门冲出,一口风雪裹着断续,“然诺重……须记……”
门开雪大,远处那片茫茫,那个踉跄的身影甩开身后簇拥,雪间跌爬,湮没皑皑。他生重来,这个骄傲的男人qiáng忍泪水要我答允他生,可是我们都知道,没有那支钗,他生之诺,只是一个美好谎言。
“那支钗不在了。”我捋了捋发,明知这样,大哥仍是伸手撸了把。“我在想,这一生我们生老病死后,也许现代的我们,只是在那座墓里做了场梦而已。如果梦醒,他生重来,再次穿越,如此循环往复,六道轮回……”他激凛打了个冷嗝,大嫂下榻关门,一转身,大哥拦腰抱她往外走。“子仪!哎!好冷!呀!”大嫂格格疯笑,大哥扑她在雪地里翻滚。“你好疯……好好,他生就他生,哪生都嫁你……别撒我雪……我还手了啊……”他们笑声疯声慢慢远去,我扶着舱门走出,将那件袆衣冕服抛入石羊河中,冕服沾雪飘零,再不能辨。“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手边的幸福。”我对着那片茫茫说道。
最后一夜,如此过去,第二日清晨史朝义下马到船前,我踩着一面冰湖慢走向他,他抢来抱我,一口咬下我捧在怀里的大苹果。“这苹果是迥儿叫朝英带来,你一只,我一只,甜不甜?”我举高,他再一口咬下,然后噎住。“朝英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扭头去问李归仁,不用问,迎面朝英闵浩夫妇已走来。“昨天来的,她们一家团圆,你又走得匆忙,没见着面。对了,她说有事找你……”我没来得及说完,向北一声号角嘹亮,史朝义咽了声口水,撸了撸颈子。
那声号角之后,一队马队破冰踏雪,由飞扬雪雾中穿湖而来。马队为首一人,横披裘氅挥舞luǒ露粗膀,奔到近前,那人翻身下马腾腾冲来。我下意识就往后退,那人实在力大势沉,冰湖在他脚下哗哗开裂吱嘎。“大王。”史朝义放开我迎上前去,他谦卑一躬,那人张开蒲扇大掌,“砰”地掐住他颈,隔空轮臂。“朝义哥哥——”我惊呼叫他,史朝义脚前头后倒飞,好在李归仁迎他去势,双臂jiāo叉格住,史朝义脚尖一点,借力弹回落地,又立到那人面前。“国师答应八月既归,如今几月?十月啊!国师好大胆子,居然戏弄本王!”那人哇哇大叫,他一叫,我注意到他一张扯耳大嘴,视线往上,宽鼻朝天,再往上,瞪眼铜铃,再往上,络腮鬈胡,勼勼huáng发……两个字——好丑!“舅舅。”史朝义改换称呼,再施一礼,那丑人再张大手,如法pào制掐住史朝义轮臂就甩,动作快得我没见他举臂只见他臂上jīng结肌ròu抖动。这回去势更快,闵浩格臂挡住,史朝义腿穿臂而过,双脚脚尖勾住他臂,大喝一声反向飞回,重新立到那人面前。“臭小子抢个老婆都抢不回,还有脸喊我舅舅!”丑人又骂,这回我学了乖,不待他张手就向上一抛怀里的苹果,那人大手一翻,没抓人,抓着了苹果。“这女娃?你老婆?”那人迈前一步,史朝义后退一步挡我身前,我小心仰头看他,“国王舅舅。”我笑靥如花叫他,这般长相的室韦国王,居然会有史朝义这样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