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没走。
他在潭水中寻找那把丢失的剑,衣裳就整整齐齐地叠在潭边。
她笑着松了一口气,走到潭边蹲下,抱着膝盖,看着他寻剑。
他察觉,却一语不发,全然无视她的存在。
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小潭不大,却不浅。幽深潭水,匿去宝剑的光辉。偶有几点明灭星辉闪过,做着微弱的指引。所幸易水庭的弟子皆谙水xing,他几次深潜,终是找到了它。他探身出水,半跪在潭边,深深地呼吸。
便在那一刻,她看见了他赤/luǒ的肌肤上,满布的伤痕。深浅不一,新旧jiāo杂,狰狞地盘踞着他的身体。
心口微微一紧,扯出陌生的痛楚。她忍不住问他:“你的伤,是谁弄的?”
他并不答话,俯身捡起衣裳,背对着她穿上。
她皱眉,起身绕到他身前,问道:“是谁伤你?”
他看她一眼,漠然反问:“与你何gān?”
眼看他要回避,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是谁伤你?”她问了第三次,不依不饶。
他望着她,感觉着无奈慢慢占据心头。原来,早就成了习惯了……只要她坚持,他就无法拒绝。
他轻叹一声,用颓然平淡的口吻,回答她:“我自己……”
她微微怔忡,不解他话中的意思。那些伤口她看得很清楚,除却刀剑之伤,还有尖牙咬噬之迹、利爪抓撕之痕,绝非自己能够制造。她忆起了先前的那两次战斗,明知危险,他却还是将自己bī进生死一线的境地……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明白了初见时,他是因何哭泣无助,因何悲恸绝望……只是,这样的明白,让她难过无比。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起,在胸口冲撞,带出深沉的痛。她没有多想,只是依循自己的心意,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别这样……让人好难过……”她开口,低低说道。
他怔了片刻,方才想起退避。他垂眸,刻意避开她的目光,漠然道:“我该走了。”
听他这么说,她凑近他一些,笑问:“不报恩就走?”
他又退了几步,思忖再三,道:“你要如何?”
“跟我在一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神色坦然,笑意温柔,并无丝毫捉弄戏谑之色。可便是这样的态度,让他惶恐。他皱眉,吼她一句:“混账!”
她却不怕,依旧笑道:“这算什么回答?”
“大胆妖孽,再胡言乱语,休怪我剑下无qíng!”他怒极。
“我没胡言乱语啊。”她答得诚实认真,“我喜欢你……”她稍稍停顿,带着一线回忆的悠长,“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开始。”
一瞬安静,湮灭所有纷乱的思绪。幽寂之中,一滴水珠入心。先时,不过涟漪。而后,骇làng惊涛。诸般感qíng纠缠,激起心跳如狂,震痛胸膛。忿然、羞恼、惶惑、迟疑、畏怯……理不出头绪。他觉得自己如被蛛网困住,迫切地想要挣脱。终于,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答案摊开在他面前——
无耻妖孽!化形幻象,妄图迷惑人心。纵然有救命之恩,也绝不能容她如此rǔ他师父!
他思定,利剑一扬。锐光倏忽,她躲闪不及,脸上瞬间被划出一道血口。她捂着自己的脸颊,愕然退开,带着迷惘望着他。
他神色冷极,压着嗓音道:“我说过了,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剑下无qíng!”他言罢,剑锋一震,喝令道,“海纳!”
威赫剑光覆盖,侵吞万物。一击之下,那山dòng小潭竟被轻易夷平。余威散尽,他紧握宝剑,努力平复下自己凌乱的呼吸。待他稍稍平静,他抬眸,却见她安然站在不远处。颊上血痕,让她白皙的脸庞徒增艳色,隐隐凄然。可她还是笑着,笑得悠然安静,神qíng之中全无恶意。她笑叹一声,说出了一个再浅显不过的事实:
“何必慌成这样?”
他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方才平静下的心绪复又混乱,乱得让他无所适从。
正在这时,有人飞身而来,急急唤他:“霖川!”
听到那个声音,他的心神稍定,答应道:“仪萱师叔。”
来者,正是仪萱无疑。原来,长勤一行回返镇上,将霖川孤身入谷的事告知了苍寒。苍寒向来严酷,先斥霖川独断独行,又说入谷寻人事关重大,须从长计议。弟子们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可同行而来的仪萱岂能妥协。她不顾众人阻拦,闯进谷中,一番寻找,如今见了霖川,才稍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