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太不恭敬,他隐有怒意,却未发作,一点头:"也好。带他们去癸城。"
癸城在被侵占前,一直属大燕与靳顷jiāo界处,贸易往来密切,胡商也好汉商也好,都愿意来这里走一走,将货物卖给邻邦。红漆斑驳的城门在我们面前"吱呀"一声打开,有些许尘土扑下来,略感呛口。
"如是做成了或是觉得做不成,再来这边的城门便可,守城士兵会放你们出来。"带我们前来的靳顷人道,我点头:"知道了。"
走进城去,大门随之关上。我们停住脚步环顾眼前,一切都是静止的,安静得诡异。可那些废弃的小楼庭院、客栈酒肆,犹能显现当年风光。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中一阵莫名的寒凉。
提炼一座城池的记忆比制一个人的忆香要难上许多,我们得先找个住处住下。卫衍四处寻了一圈,把我们带到了一座两层小楼前面,门匾经风chuī日晒无人清理已很陈旧,匾上依稀可见鎏金印痕:玉楼。
"怎么听着像个青楼?"我皱眉。
卫衍理所当然状:"就是青楼。"
我一时想要换地方,却见昭泊已毫无顾忌地提步进去了,朗然扔给我一句:"别这么多顾虑,是什么楼取决于有什么人。"
好吧,一个没人的楼也确实不能再称为青楼了……
挑了三间门窗尚算完整的房间,足足收拾了一下午才勉qiáng可住。我深刻地意识到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刻,这桩生意得速战速决。
炼忆香必备的第一道工序:看记忆。
癸城建得方方正正,甚合我意。我们在城门四角及四门处各点引忆香一支,最后一支设在了大约城中心的位置。香气逐渐弥漫开,变得愈加浓郁,很快笼罩了整个癸城。周围的影响也逐渐清晰,当年的癸城,如此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由透明变得真实,直到最后与我们看上去一般无异。但他们看不到我们,因为我们没有走进这段记忆。一个女子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出现,是个桃李年华的女子,一身huáng绿相搭的jiāo领襦裙清秀淡雅。我们知道忆香最先引出来的人必是在这段记忆中最关键的人,心下却疑惑怎么让此城荒废多年的人竟是个年轻女子?
我们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直到一座楼前停了步。
玉楼。
昭泊一笑:“看见没,这时候才是正经的青楼。”
正值白天,玉楼里没有什么客人。她走进去,径直上了二楼,推开一间房间的门,里面另有两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见她进来当即站起了身,急切问她:“是真的?”
她极轻缓地一点头,似乎承载着无限的重压一般声音发颤:“是真的,熙亲王的兵马已不远了。”
屋里安静到死寂。
她重重地瘫坐下来,面如死灰。良久,才幽幽道:“你们走吧,去煜都锦都,梧洵映阳,不要留在这儿。”
“那你呢?”
她微微抬了一抬眼皮,笑意迷蒙:“我父亲是个军人,他至死也不曾逃过,我也一样。”
“阿霖你何必……我们只是……”同伴的话说到一半就噎住。
“只是风尘女子。”她了然的接口,一声长叹仿若蕴了多年的愁绪,“可商女,也知亡国恨。”
原来她是玉楼的花魁,也是玉楼的掌柜。那天她突然遣散了玉楼的所有人,又只身去当铺当了所有珠钗首饰,独自在房间里静坐着,一动不动,好像一切都静止了。
然后,她突然站起身,拿起那只装满了银票的木盒推门离开,只扔给我们一个近乎决绝的背影。我迷茫地望向昭泊:“怎么回事?”
昭泊想一想,答说:“这大概是靳顷大举进军之前。”
我们快步追上她,看到她捧着那只盒子,走在街上,形单影只。她在一座大宅前停下,这宅子的大门是朝着大街开的,可见里面住的并非寻常人家。按大燕例律,各家大门只可朝坊内开,三品以上高官方可在坊墙上建门。
她想上前叩门,被门口值守的士兵拦住,冷然问她:“什么人!”
她神色平静:“玉楼花魁霖谣,求见熙亲王殿下。”
结果当然是不让她进,亲王哪是谁想见都可以的?何况她还是个青楼女子。
她没有和守卫多加争执,只是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他:“那请转jiāo殿下,这是玉楼的全部家当,若能用作军饷,也算是我为大燕出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