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水榭上忽地一声幽幽轻叹,随着一线声音缓缓扬起。
初时那音调并不高,只如月色粼粼dàng漾在水上,一痕一痕的涟漪开去;却在听者稍有松懈的刹那,那嗓音陡然一转,仿佛一支响箭蓦地被qiáng弓推she上天,箭镞凌厉直上云霄,与空气摩擦出高亢明亮的响声,呼啸着直奔月光而去!
或者又像谁家燃放了窜天猴,之前那烟花升天不过是“嗖”的一声响,不算盛大;可是当窜天猴升上半空,便会瞬间乍放,宛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是chuī落流星如雨!
起调的和缓,与随即迸she的光彩万丈,让人顿有目不暇给之感;只能瞠目结舌着,在那纷纷扬扬的璀璨流光里,心醉神驰……
猗猗半晌才敢喘气,这才感知,唇角有淡淡的咸涩——糗呀,原来竟然在方才那流光溢彩的瞬间,被那嗓音bī出了眼泪来,全然无法自控。
“从没听过这样清亮的嗓子。”弄棋在一旁也是控制不住激动,“我方才来给他们俩送茶,结果远远就听见了。我就愣在穿堂里,半天都回不来神。”
弄棋叹息着握住猗猗的小手,“猗猗你知道么,这声音就算上天都会惊艳的;你找来的这个孩子,是通天之人。”
.
二姑姑弄棋天赋异禀,天生就会下棋,成年后又多年行走于高原遍访高僧、亲耳聆听西南古老的故事传说,所以她的感受力总是与红尘中人不太一样。
平素里,二姑姑说的话,猗猗也有听不太分明的;可是今夜此时,她却完全懂了二姑姑的感受。
他真的是通天之人,他的嗓音会感动所有的人。
之前听他唱西洋的歌儿,还算有所文化距离;可是此时他唱起的分明是中国的戏曲,那样的轻灵斗转,那般的澄澈动人,就像一根清清亮亮的针,一下子便直接刺到心底深处去。
月光遍地,无计回避。
“老太爷与我私下里说过,能不能留下这孩子?如果他肯,那他一定能成了名角儿。”弄棋抿着嘴笑着跟猗猗说。
老人家爱才,虽然嘴上不明着对那少年说,可是实际上早已惊艳。
猗猗笑起来。仿佛比明老太爷夸奖她还开心。
“二姑姑,他注定是为歌唱而生的人。我会想办法推着他,不让他再退回去。他合该是站在舞台上,合该用他的嗓音唤醒所有人。”
弄棋笑起来,“佛家说,众生皆在迷津,需要智者指点。那孩子就是吧,猗猗,你就是他的引路人。”
猗猗笑起来,“二姑姑您说的好像课文里的‘相瞽者’啊!”
弄棋转头望来,眸底有比月光还要清透的光芒,“如果有一天,他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你会不会一直牵着他的手,不让他跌倒,更不令他迷茫?”
“嗯?”猗猗一怔,无法想象那样一双如同紫罗兰般美丽的眼睛,会有一天变作盲眼。
“二姑姑,您在说什么?”
弄棋仰头轻笑,迎着天空月光,“乱花渐yù迷人眼,这世相红尘不过都是蒙蔽人眼的飞花——所以我们的眼睛都看得见,却也说不定我们其实看见的都是假象,所以我们其实如同盲人……”
猗猗微笑,“二姑姑说的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
弄棋点头,“所以,我们可能都有眼睛盲了的那一天,都需要人的扶持。猗猗,你会一直扶持他么?”
---------
【天使与妖jīng】32、少年心事
妖jīng唱完了才发现猗猗就在门廊下偷听呢,蹙了蹙眉。却终究,嘴角还是挑起一缕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微笑。.
满脸上的神色就都有点不自在了。
猗猗知道他脸儿薄,最是见不得旁人发现他害羞了,一路送他回去,便没再提方才的事儿,只拣着家里和学校里好玩儿的事儿,一样一样儿说给妖jīng听。
若是换了旁人,猗猗知道,那一定会嫌她琐碎,说不定还得说她“未老先衰”,嫌她唠叨。
可是妖jīng定然不会。因为那些红尘碎屑,于旁人只是繁琐叨扰,可是对于妖jīng来说,却是尘世温暖。
就像明家吊在大门外的红纱灯笼,近看着不过几根竹骨、一层薄纱,没什么稀奇;可是如果你独自去走夜路,尤其在凄冷的冬夜,如果能有幸回眸便看见吊在住家门口的红灯,那心里则会涌起光明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