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当年事,吴冠榕莞尔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我爸爸用了两根金条才换了票子。我们一家人坐着火车去,到戏园子门口就给震了。”吴冠榕轻轻叹了口气,“看现在电视机里头演什么娱乐新闻,天啊,那都跟梅先生那会儿没法儿比哟……”
吴冠榕缓缓闭上眼睛,“不说别的,单说一样儿:梅先生从被北平来奉天,就连人家喝的水都是从北平玉泉山拉来的!静兰啊,你听说过玉泉山吧?当年皇宫大内用的水啊,可都是从玉泉山拉来的。老话儿都说那个地方‘土纹隐起,作苍龙鳞,沙痕石隙,随地皆泉。’”
“你看看,梅先生喝的水啊,都是皇上喝的水呢。这排场、这作派,就算搁到如今,还有哪个艺人能比得上!”
静兰咂舌,却也微笑。此时她在吴冠榕面前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长辈,而是小辈,所以说话倒也不用故作深沉了,“这排场是大,可是哪儿的水还不都是水,梅先生这也有点过了吧。从北平拉水过来,一路上日子可不短,水再好恐怕也不鲜活了。”
“可不是那个理儿……”吴冠榕摇摇头,“你们这帮年轻孩子不晓得水源的重要。梅先生是讲排场的人,毕竟他是位居第一的角儿;可是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嗓子,为了唱好戏。梅先生的戏都在嗓子那呢,如果水不对了,这嗓子就gān了,甚至喑哑了,那就毁坏了东北九省的老百姓重金买票来捧场的心意了!”
“古来名人雅士,饮水都是有讲究的。断不是任何水都使得。”
吴冠榕说着浅浅望了一眼静兰,“你们家是酿酒的,静兰啊,这个道理你怎么还没参透?”
静兰心底便是暗自一惊!
做酒行的人当然要更明白水的特异xing与重要xing。便比如国酒茅台,以前便有人开玩笑说,其实贵州茅台镇出来的酒都可以叫茅台了。因为都是用的茅台镇的水,就算酿造手法上稍有不同,可是普通人是喝不出来的;这话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茅台酒用的不是茅台镇那个地方的水,那么滋味就一定会变了,再不是人们渴望的茅台酒。
足见特定水源对于酒的质量的决定xing影响。
静兰心底有暗波凛然。她自家的长相思自打她接手之后,就再也没酿出当年的味道来。她之前的想法是,有可能是原料如今有所变化了,再加上设备已经不全是过去的老式设备,所以可能味道就会差了些。
她却忘了,再好好从水源这个根本上去想想办法!
小桐前段时间陪着靳邦国老爷子上梅山去,回来曾经说过,老爷子提及当年的长相思酿造时候里面是要加入梅花的。她也跟梁俊生苦苦参研了,想办法将梅花浸膏按比例勾兑进酒里,可是味道都还是不对,百思不得其法。
难道这个问题,也是出在水里?
静兰这一激动便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反复踱步。
当年她从父亲手里继承长相思,其实并不qíng愿。那个年代这酒早已经成了“四旧”;后来就算恢复了名誉,可是现在人都喝洋酒了,长相思总是无人问津,甚至都难以维持她们母女的生计……
可是渐渐年长,静兰却真的开始一点点爱上了长相思。都说“岁月如酒,愈久愈醇”,静兰觉得自己的心也是渐渐沉淀下来,撇去浮躁,才越发懂得其中真味。
尤其,之前回想旧事,更明白了父亲当年将配方托付,不仅仅是为了这酒本身,也更是为了她……这其中更有简单的浓qíng厚意。爸和简单都是为了让她能在困苦里依然肩上扛着责任,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静兰如今越发爱惜长相思。今生最大的愿望是在生命终结之前,重新找回长相思当年的佳味。
“静兰,我们吴家也是喝长相思的。打小儿我就是我爸爸跟前最得宠的女儿,所以哥哥们不在家的时候,就是我陪我爸爸喝酒。刚开始只能浅啜,后来慢慢就也积累了些酒量。后来我跟邦国私奔,最苦最难的那个所谓新婚夜,我手里就剩下两个铜板,都没去买点饼子充饥,而是去买了碗长相思……”
吴冠榕说着吸了吸鼻子,已是说不下去。良久,老人才又抬起头来,“可是我不得不说,静兰你怎么搞的,现在的长相思竟然没有了过去的味道!长相思,长相思,回味绵长、保持传统才是长相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