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烜点头。
我神qíng肃然望向慧净:“积年之时,方氏一门被齐斩于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住持方才称方父为居士,而方家又将女儿托付给宝刹抚养,可见方家与贵寺,乃至住持,确有莫大jiāoqíng。”
慧净点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正是如此。”
我又问:“那么敢问住持,你既知晓方氏遗孤藏匿于寺中,为何不早早上报朝廷,了结此事?反倒是事隔二十余载后,才特特赶来揭露当年这桩遗漏呢?”
慧净被问得愣在那儿。
竹息动唇作势要替慧净应答,我先她一步道:“住持当知道,若此人果真是钦犯。”指指地上跪着的净雯。“那么这许多年,住持知晓内qíng,却不上报,就等同于藏匿。依照本朝律法,藏匿钦犯是死罪。住持虽在方外,然而也受朝纲律法拘着,总不至于一概不知吧?”我似笑非笑望着慧净:“住持是谨慎人,必定晓得律法不可违这个道理的。”
慧净支吾起来:“这…这个……”
我缓一缓神qíng又道:“本宫虽在俗世中,然而也晓得佛家有这么一句,叫做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慧净听得不明就里,然而也双手合十应了:“阿弥陀佛,娘娘心经读得好,确有此训诫一条。”我以眼神示意她说下去,慧净又道:“道理就是,昨日种种已成过往,譬如死,而今日种种,当不受过往羁绊,是为新生,譬如人之皈依。”
我顺势点头:“住持的意思本宫听明白了。一入宝刹断六亲,譬如当日,方父既已将女儿jiāo托给贵寺,自然就意味着,方净与方氏,从此再无瓜葛了?”
那头杨卉嗤笑起来:“皇后这话,似乎太过牵qiáng了吧?”
太后略微不满了神色斥我道:“皇后,如今谈的是朝纲律法,而非什么佛经真义。哀家晓得你不舍得这个奴婢,想方设法要保住她。然而如今,并非由着你顾念主仆qíng谊的时候。方净乃方贼余党,她背负家门深仇,改名换姓混进宫来,不是居心不良,又是什么?留下这么个祸患在宫里,日日威胁皇上,哀家真寝食难安,也断然容不得她!事有轻重,且又涉前朝,皇后你就不必再多费唇舌了!”
我坦然迎上太后的冷然面目:“太后,臣妾如今,谈的恰恰就是律法。”不待太后反驳又道:“本朝律法规定了,株连是以六亲之内论。如今且不论净雯是否系方氏后人,即便真是,可方家当年既已让方净皈依,方净就与方家再无丝毫gān联。如此,按律就没有定罪的道理,皇上以为呢?”
夏沐烜点头:“一切自然以律法为准。”
杨卉冷笑:“方净若果真断了六根,为何如今又进宫来了?若说她不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谁又能信?纵使皇后肯信,臣妾也是不信的。”
竹息道:“淑妃娘娘顾虑的是,老奴也觉得此事蹊跷。”
一旁德妃断然反驳:“无论出世入世,皆是人心中所愿。淑妃跟姑姑平素心经读得少,大约并不明白,何谓再世为人,何谓一朝顿悟转乾坤了。”
杨卉几乎是从鼻端哼出一声,笑得不屑且讥诮:“论起心经,本宫自然比不得德妃你。到底本宫有孩子要顾,总没有德妃你清闲呢。”
杨卉这话真说得过了,连夏沐烜都听得沉下了脸,斥道:“杨卿,你在一品妃位,当晓得自重。”
杨卉讪笑。
我在淡淡睇一眼杨卉后,转而又问慧净:“此间是非,旁人说得不做准,还是要由主持说了算。主持以为呢?”
慧净在良久的思忖后垂下眼睑去:“方居士曾为女儿卜卦,称其命中有劫难,应皈依以避世。”顿了顿又道:“皈依后六根皆断,自然也包括父母手足亲眷。”
我在心底微微一笑,转而问夏沐烜:“皇上怎么看?”
夏沐烜道:“她既如此说,想来是不会错的。”
贤妃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臣妾也以为可信。净雯当年既已入佛门,就跟方家再不相gān了,依律更没有治她罪的道理。其实净雯也曾在政元殿当过差,为人如何,皇上总不会一无所知的。都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净雯进宫二十余载,行事勤恳,举止规矩,宫中上下有目共睹。倘若这样的人都能包藏祸心,那么六宫千余宫人,是否每一个都担着嫌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