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黑漆漆脑门上青绥金边的进贤冠上的三梁看了眼,“令狐大人客气了,这礼大了,起来吧,我可当不起啊!”
令狐彦仰起头,将那张如今瞧着再没有原先一丁点圆溜溜弧线痕迹的姣好一张白脸平整的展露,上头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仔仔细细将我瞧了个遍,这才慢悠悠起身,平淡道:“娘娘如今乃是皇后,臣理当如此。”
我呵呵一笑:“令狐大人,前几日你可没那么客气啊!”我可没忘记,当时令狐彦那句小鳖的称呼以及他加注在我身上的算计,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我是谁了吧,耍我耍得挺不客气嘛。
令狐彦眯起那双狐狸眼,并没有因为我的嘲讽而有所愧色:“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娘娘身份不同了,自然就要有所不同的。”
听听,意思他丝毫不为前日的事感觉愧疚。
我学着他那模样歪头眯起眼来:“令狐彦,我这人睚眦必报你忘了么?不怕我秋后算账?”
我与令狐彦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他的父亲令狐达是我父皇的老臣,官至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极人臣,算得上是大梁的支柱老臣,父皇在的时候提起他,总是以老狐狸称之,而这条老狐狸也没有辜负父皇的评价,当年神武之变后三日,令狐达在涿州拥立宗室涿州王裴英青称帝,打着剿灭乱党还复江山的旗号将漳河以北的大片势力拢归了旗下。
只不过令狐彦却站在了宇文岚这一边,当涿州王兵马下漳河南渡,与宇文岚的军队对峙在河南道灵州府虎啸关前时,令狐达突然阵前反水,裴英青以及所有裴氏宗族全都被宇文岚不费chuī灰之力一网打尽,虎啸关一役,大梁裴氏几乎无一漏网,再无能力与宇文岚的大魏对抗。
虽然这一战后令狐达并没有接受宇文岚的任何懋赏而是挂印归乡,不过令狐彦却成了宇文岚新朝中心股肱,把持着大魏最高的决策。
这父子,不愧父皇口中一对狐狸父子,皇朝更替是全然影响不到他们的。
只是当初,我与令狐彦见面却从没看出来过,一个比我大了一岁而已胖的跟个皮球似的只会流鼻涕跑两步滚三滚的小子如今能够执掌朝纲。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我犹记得头一回见着令狐彦是在父皇在宫中最豪华的宴会厅麒麟阁中举办中秋佳宴的时候,我六岁,令狐彦七岁,我坐在父皇身边,看着令狐达领着圆咕隆冬的令狐彦上来朝贺,跪拜的时候令狐彦咕咚一下磕在地上撅起屁股,结果重心不稳一骨碌翻了个跟斗,逗得我大笑,看着令狐彦艰难的爬起来一张圆得不见棱角的脸蛋涨得通红,却兀自拿着酒盏恭敬的朝我父皇规规矩矩行礼。
父皇满脸笑意,当时道:“早闻德昭有一子,年少聪慧,xing子敦稳,如今瞧着倒也确实,只是不知道为何竟然这般摸样,瞧着与德昭不甚想象,莫不是抱错了?”
令狐达并没有在意父皇的调侃,倒是老实回答:“老臣惭愧,犬子年幼有隐疾,一直找不到方法治愈,前些年遇上个游方郎中,却给了一剂奇药,调理了这些年倒是大有改善,只是这药有些个副作用,令人身子发福,需待停药之后才能够慢慢恢复,有染陛下观瞻,实在是老夫的过错!”
父皇摇了摇手:“嗳,既然是治病么,倒也qíng有可原,朕听闻令郎有林谢之才,今日朕出几道题,让令郎回答,如何?”
林谢,指的是前朝两位大才子,后来都是位极人臣,父皇这么夸赞令狐彦,令我在一旁分外不满意。
二位才子乃人中龙凤,史书上记载龙章凤姿出入耀目,哪里是一个滚球似的瞧不见面目五官的家伙能比拟的?
父皇出了三道题,一道诗词,一道策论,一道九章算术,却不想当着满朝文武,此子还真就一一作答,当庭惊艳。
父皇一高兴就道:“此子有才果不是虚名,德昭,这等好儿郎可不能流落了旁人去,朕和卿定个娃娃亲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我当场就翻脸:“父皇,我才不要嫁那只球呢!”
令狐彦于是就有了他第一个绰号,令狐一只球。
令狐彦打小就爱穿白色,不过那时候白色在他身上跟个裹着馅子的糯米团差不多,脖子都看不到,几乎直接是摞在大球上头的小球,所以几个月后,父皇招他进宫伴读,我便同宗室子弟在学堂里头瞧着他与屋外刚堆起来的雪人堆分外得意的又给他取了个绰号,令狐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