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世友目瞪口呆,他迅速算了算,乡试三年一次,三七二十一,也就是说,这位蒋家大老爷花了二十一年在乡试上头了,在现代,绝对算的上考试专业户。周韵见他震惊模样,忙道:“这并不稀奇,有些人七八十岁才中举的呢。大伯父虽屡屡落地,却从不气馁,县里文人提起他也甚是敬佩的。”这里还有些话不方便多说,原本已经是秀才的大老爷走的是经商一路,偏生不幸的是有了个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的神童弟弟,更不幸的是这弟弟英年早逝,蒋老太爷捶胸顿足悲伤不已之余,便把希望放在了大儿子身上,bī得已经娶妻的大老爷重新捡起书本开始念书备考,从此每一届乡试都再未缺过席。
蒋世友不知这层缘故,只以为是蒋大老爷自己思想觉悟高超,不由得自愧不如,他迟疑道:“若是有朝一日中举了,会不会反倒不妥?”范进中举即发疯的先例家喻户晓,若是得不偿失就不好了。周韵一番沉吟,肯定道:“应该不会,大伯父昔年经商,也是经过大喜大悲的人。断然不会为了这样的事而承受不住。”
蒋世友点点头,他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周韵,问道:“娘子,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呢?”周韵略显疑惑:“三爷是说哪一方面?”
蒋世友慢慢挪过来,坐在她对面:“我想过了,虽然我腿脚不便,可老这么无所事事总归是不好。读书或经商,又或者别的什么事,大伯父都这么努力,我也总得给自己找些事qíng做。”这事有些突然,周韵一时没回过神,以前的蒋世友因着腿脚残疾身体孱弱的关系,入不得官场又也入不得商场,家里分得的财产,若是不大手大脚挥霍,也能不愁比不愁穿安稳度日,他惆怅憋闷下成日里便只爱yīn沉在院内屋里和妾室丫鬟们逗弄为乐。
如今见他另有想法,周韵斟酌一番,慢慢组织语言道:“三爷身子不适,当不得劳累,读书经商的事都使不上力气。要做一样事qíng,首先是要身体好经受得住。三爷不如先养着身体,在慢慢想想自己爱做什么,横竖咱们家里钱财不缺,不着急。”
蒋世友本是有些小兴奋地和她说起这个事,不料碰了个软钉子,他也没办法,只好点头应是。两人再没有谁开口说话,一时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从昨晚那场戛然而止的谈论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就开始弥漫起这样的尴尬。一直被粉饰的太平仿佛被一个小锤子敲了一下,上头渐渐裂开慢慢的细纹碎痕,只是两边都倔qiáng地撑着,都不肯让它碎裂,也许是隔着一道屏障更容易相处,又或者是不敢面对失去屏障后真实的对方,更不敢被对方看到失去屏障遮蔽后真实的自己。每一次jiāo谈都略略提心吊胆,jiāo谈结束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一口气。周韵的话越来越程式化,蒋世友也兴味索然,久而久之,开口聊天成了个沉重gān巴的事qíng,让人疲惫不堪。可即便如此,两人谁都不肯打破那摇摇yù坠的屏障,浅尝辄止的尝试后是更加深的退步。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避开什么。
如果他们肯开口将这样奇怪而矛盾的心qíng告诉另一个人,也许旁观者会笑着说这是两个已经看对眼的人在患得患失,偏偏他们在这世间没有朋友,在自己想明白前,也就只能继续迷在当局中。
府里的两位主人间的关系变得这样奇怪,连带着整座蒋家东府都乌云罩顶,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四位姨娘,更是噤若寒蝉,jú芳的事她们模糊知道了些,不免物伤其类,自己也有些焦虑,周韵那番敲山震虎的话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比起路边突然遇上láng更恐怖的是身边的羊突然变成了披着羊皮的láng。几日下来,四人几乎连自己小院的大门都没出去过。
红袖在屋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手上一方红罗帕几乎撕扯出裂痕,绿衣坐在旁边绣花,瞧她踱来踱去,不免叹道:“我的好妹妹,你再晃下去,我眼睛就花了。横竖是jú芳出了事,平日里苏晓因和她最亲厚,要着急也该是苏晓因着急才是,与我们什么相gān?你有什么好心虚的?”
绿衣随口一句话倒戳中了红袖心事,她吓得脸色一白,忙遮掩道:“自然不gān我们的事,可是这不是有些唇亡齿寒么?”说着,她一甩绢子,佯装镇定地坐回椅上,端起茶灌了一大口。
绿衣继续拿起绷子绣花儿,口内道:“凭什么唇亡齿寒,也到不了咱们身上,咱们是谁?和三爷从小到大十几年的qíng分,岂是那些一年两年的妖媚子狐狸jīng可以比得的?只要咱们不出大错,平日恭敬着三奶奶,纵有些错处也不打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