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回忆里的风景_作者:素光同(168)

  现实世界的医院渐渐消失,突发的病痛感在恍惚中消退,她佝偻着身躯,走马观灯一般,路过数不清的人生场景,脊背竟然缓慢挺直。

  她还看到高楼大厦越缩越小,四处只有青砖红瓦的房子,屋檐挂满了竹篾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而她的丈夫,多年未见的丈夫,就站在灯火鼎盛处。

  于是她一路奔跑,什么也顾不得了,耳边杂音趋于平静,她执起丈夫的手,同他道:“我能走了吗?”

  他道:“走吧,孩子们都长大了。”

  于是她也无牵无挂。

  更不知道梦境之外,年过五十的儿子哭成了泪人。病房走廊被男人的痛哭声淹没,极度的哀恸攻破了心防,他跪在医院冰冷的角落里,面目又在一瞬间苍老。

  人到五十,怆然至此,不叫成长,叫顿悟。

  初时他鬼迷心窍,贪慕年轻美色——在商人的圈子里,大家对此习以为常。出轨是大概率事件,只是人们都记得“家丑不外扬”,男人的思维永远和女人不同,xing与爱能够全然分开。

  诗经《卫风·氓》里传唱: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或许从那时候起,人们就知道深qíng譬如朝露,男子容易变心。

  作为徐白的父亲,他不是没考虑过家庭,当年的妻子不留退路,他便只想到了自己。让老母亲跟着蹉跎,无法安享晚年,死前也见不到孙女。

  他打不通徐白的手机,没有谢平川的联系方式,只能求助于护工。

  护工和谢平川说:“老太太走的时候,脸上带笑的。”

  这位护工受人所托,谨慎地询问:“谢先生,你知道徐小姐她……她很关心老太太,每天都和我们沟通……”

  “她暂时有事,”谢平川嗓音低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等她有空,我带她去医院。”

  天际月色晦暗,街上行人渐少。

  谢平川沉默地站立,理清思绪,走向了一旁的商店。

  他买了一包烟。

  打火机在街边亮起,烟头被点燃,雾气于寒夜中挥发,火光在一刹那明灭。

  他一贯自律甚严,规则的限制范围,囊括了饮食和日常作息。

  但他现今的思维,全被徐白的事侵占,他第一次尝试抽烟——不是大学时代,浅尝辄止,随手扔掉的烟头。是缓缓吸一口气,连续吐出的烟雾。

  徐白走出公安分局时,就见到谢平川站在路边。

  她扑进他的怀里,闻到陌生的烟糙味,低头垂眸一看,他的手里还有一根烟。短短一截,快要烧到他的指尖。

  “哥哥……”徐白小声叫他。

  她拉住了他的衣服:“我们回家好不好?”

  谢平川把打火机、熄灭的烟卷、没抽完的那一包烟,全部放进了垃圾桶。他刚牵起徐白的手,徐白就被他冰冷的掌心刺激得一哆嗦。

  她猜到他一直站在外面。

  等他们返回车上,徐白捧起谢平川的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这样捂了一会儿,她实话实说道:“你不要担心我,就像记者采访一样,他们安排了女警察,问了很多的问题,做了一些笔录,并没有为难我。”

  “对不起,”谢平川没来由地道歉,“这件事牵扯到了你。”

  他的双手逐渐回暖,心头却有疯长的愤怒——此前还想做一场拉锯战,如今倒是希望,始作俑者自食恶果,这一生都出不了监狱。

  他们的手段如此老练,压得公司疲于应付,若不是庞大的资金链支持,恐怕早已处境艰险。由此推断,他们不可能只针对过恒夏,再进一步挖掘,违法乱纪的事qíng,必然一桩牵着一件。

  谢平川和徐白说:“明天会有律师联系你,这段时间,你可以不上班,在家休息。”

  长街寂寥,偶尔有人经过,徐白望着车窗外,放下了手提包。她环住谢平川的脖子,额头贴着他的颈项,轻声道:“我想上班,我什么事都没做,等他们调查清楚,就知道我是局外人。”

  谢平川却道:“还有一件事。”

  他尚未提起老人的溘然长逝。

  为了安抚徐白,他搭上她的后背。比起接下来的惊涛骇làng,这一份温qíng微不足道,因为谢平川开门见山:“我接到了护工的电话,回拨给了医院,以及值班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