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先生的手缓缓在我背后收拢,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透露了他的疲惫:“不管怎么样,房子都不能抵押,我会有办法的……”
黎先生所谓的办法,大抵就是向他爸妈伸手,或是说服合伙人注资吧。
他爸妈最多能拿出七八十万,我想。至于合伙人,我乐观向上的认为他“也许”有另一个三百万。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星期后的周三晚上,黎先生彻夜未归。
凌晨四点半,我醒了神,坐在chuáng上,一手摸着旁边冰冷的半张chuáng位,一手揉着太阳xué,正想到厨房倒杯水吃两片头痛药,却在经过客厅的时候,被一个细微的动静吓住。
回头一看,仍是一室漆黑,黑暗中有一点火光。
我走了过去,蹲在那个手上叼着烟却并不往嘴里送的男人身边:“几点回来的?进屋里睡会儿吧。”距离上次戒烟成功后,这是他第一次吸烟。
黎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按掉烟头:“我睡不着。”
我问:“公司出了问题?”
他叹道:“是啊……老陈决定不再注资了。”
老陈就是那个曾经拿出过三百万的合伙人。
我倒抽了一口气,心里漏跳了一拍:“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我能怎么办?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深呼吸三下,两手在他的膝盖上揉了揉,才鼓足勇气道:“要不,咱们关了它吧?”
我分明听到黎先生抽气的声音,仰头看他,他正望着我,我感觉得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谴责。
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难,也知道这个决定黎先生是下不去手的。它就像是黎先生的孩子,关注了他的心血和心力,他如何能拿得起屠刀快刀斩乱麻?他不能,我能,就算我不能,我也必须替他拿这个决定,我宁愿当一辈子罪人,也不能将他往深渊再推一步。
决定去做一件事很难,决定不去做一件事更难。
我似乎听到吞咽口水的声音,良久,才听到他声音凉凉的回答:“我……我想再等等,也许很快……”
我知道他已经接受了事实,甚至被我方才的当头棒喝打的半醒了。
我趴在他的膝盖上,哽咽道:“好,那咱们再等等……”
我们都知道这个“等”字背后的代价。
我妈把存折jiāo到我手里的时候,念叨了一句:“真是一分钱bī死英雄汉。”
我接了过来,垂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妈。”
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母女俩不用说这个,这笔钱好好用,妈只有这么多,以后……还得靠你们自己。”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我妈,心里难受,却不能在她的面前哭出来,我要是哭了,我妈会更担心。
同样对我力挺到底的还有Miumiu,她将“小金库”郑重其事的jiāo到我手里后,半真半假的开了句玩笑:“反正我也不打算要孩子,估计连婚都不结呢,这笔钱就当是我给我未来gān儿子的赡养费了!”
我感激的搂住Miumiu,听她在我耳边念叨:“哎呦你可真够ròu麻的!”
黎先生从我手里接过存折后,整个人都懵了,说不出话,坐在沙发上愣神。
我连忙解释这些钱的来历,希望他心里好受点。我刚坐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他搂得我很紧,不说话,只是喘气,很久很久以后,才在我的肩窝里憋出几个字:“对不起。”
我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我不委屈,一点也不。”
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睡着,人很疲惫,意识却很清醒。
我枕着他的手臂透过窗帘的fèng隙看着月亮,他从后面搂着我,下巴顶着我的头顶,将这几个月的辛酸一次道尽。
他说,让他最难过的不是合伙人不再注资,也不是客户临时改意,是一个相jiāo多年的朋友以帮他为名,从中获得私利。
我对他说:“商场如战场,那个时候你怎么会那么相信这个人?”
他说:“我当时需要朋友,也需要帮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宁愿真心的相信他是我的战友,而不是扯我后腿的小人。”
这是我所知道的黎先生唯一一次的天真,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