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日,天气转凉,但仍有小虫觅光飞来,徒劳地往水晶灯上撞。一只飞蛾飞来,义无返顾投进炉火,两人扑救不及,眼睁睁看着它被火焰吞噬,连最后的挣扎都没有就化成一道青烟,无影无踪。
飞蛾扑火,赫连羽听过这句中原俗语,但此刻才感悟的彻底。他就是那傻傻的蛾,贪恋从未见过的光和热,一头扎进致命的火焰,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飞蛾殒身于火焰,而他迷失于云萧的美丽,从初见的那一刻。
水烧开了,奇形怪状的雾冒上来。云萧放下竹扇,取过两个青翠yù滴的瓷杯。先舀出一勺水,烫了茶杯,弃去,又从一个竹筒倒出几个花骨朵,放入茶杯,缓缓注入开水。她的手很稳很定,没有一丝动摇,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清水如练如匹,飞入璀璨的瓷杯,开出朵朵遗世独立、清幽淡雅的花。
花骨朵一点点绽放,终于完全舒展开来,在水中沉浮。夜风呜咽,送来不知名的小虫的唧唧声,远方夜莺的歌唱声,还有若有若无的清香。
赫连羽闻着沁人心脾的茶香,迟迟不忍举杯,水中之花开的虚幻,开的寂寞,让他这并非惯于惜花护花的人,也觉得摧残折损它,是一种罪过。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幽幽的声音响起,赫连羽惊诧中抬头,看到对面女子正侧脸望向亭外,一树纯白色的花纷纷洒洒地盛开,周围的梅还只有绿荫,更衬得那花清冷中带着高贵。
八月桂花开,这是思云阁中唯一一株桂树,却在梅林中落脚。
云萧持杯起身,缓步走出亭子,走到桂树前,跪下,倾杯,将茶水洒在树根。赫连羽默默看着她拜了三拜,起身回到小亭,坐下,重新续上茶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低着头,柔肩轻轻耸动。她哭了吗?他的心暮地一痛,是否该伸手抱住她,轻轻吻去她的泪珠?前些天一时冲动冒犯了她,还推迟婚期,她一定很恨他,他抱她,她会不高兴,会怪他唐突。不,也许她不会怪他,否则何必邀他喝茶,讲出她的心事?她是希望有人能安慰她吧。
患得患失,犹豫不定,迟疑着伸出手,就快要触到她肩膀,她却抬起头来,面色平静。赫连羽忙不迭缩手,衣袖带过茶杯,几乎翻下案去,手忙脚乱地接住。茶水洒了一身,他也恍若未觉。
云萧看到他láng狈的样子,嫣然一笑,抽出绢帕递给他,又重新斟了一杯茶。举杯在手,却只是垂眸望着朵朵载浮载沉的花,低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动:“我娘生前最爱亲手pào制jú花茶,前一年秋天挑选完好的jú花经多种工序pào制,晾gān,把jú花上的露水和梅花上的积雪收集起来,等到来年煮茶用。如果不经这么多周折,哪里会有这么清醇的茶喝。”
赫连羽一边细细啜饮,一边听她娓娓而谈,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十岁那年,我娘走了,我还有师父,师父是个大夫,他泡的茶,总有股淡淡的药味,就像他的人。后来师父离开晋阳,就是我泡给毋恤喝了。我嫌麻烦,总是拿现成的茶,用泉水煮来喝。弟弟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明知我偷懒,还是夸那茶是天上地下最好的。”
赫连羽看到她眼中突然流露的温柔,虽然明知她们是姐弟,仍是忍不住妒忌她口中的毋恤,不过他说的没错,什么样的茶经她一泡,也自然成为世上最好的茶,这绝对不会有人有异议。
“只有每年的今天,我才会用雪水煮一壶亲手pào制的jú花茶,在娘生前徘徊的桂树林中自饮自酌,权当祭奠。想不到来到代国也有桂树,娘在九泉之下,不至于喝不到她最爱喝的jú花茶。”
赫连羽有种罪恶感,是他使她离乡别土,差点连亡母都不能祭奠。但听她的语气并没有抱怨的意思,他脱口问道:“你不怪我使你身处异地,不怪我推迟婚期?”而只说一些陈年往事,是因为心中根本没有他吗?
云萧侧首凝视,仿佛奇怪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家从父,出门从夫。我为什么要怪你?”
假话,又是假话,方才一番品茗,他都差点忘了这女子心思深沉,真假难辩,难道今夜偶遇也是她安排好的?好一场jiāo心的戏。爱意顿消,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眼前的她依然美丽,却再不能使他神魂颠倒,如醉如痴。
他饮一口茶,好整以暇地说道:“是吗,如果我想和你共度良宵呢?”玩心机,并不是她一人的专利,只要击中她的弱点,她就会现出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