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冰凉而寂寞的后夜,他坐在卧室的檀木大椅子中沉思: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他始终没有想出原因,或许人活下去,仅仅是种本能。
鬘姬在手背上试好了药的温度,舀了半勺,将羹勺轻轻触在段成悦的唇上。每次他病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便只能这样提醒他,在给他喂东西。
段成悦勉qiáng咽了几口,含糊地道:“红颜……”
鬘姬轻声道:“王爷,您回来王府了,奴婢是鬘姬。”
段成悦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极慢地又咽了一口汤药。
鬘姬凝视着他苍白憔悴的面容,忽然想起了王妃云姮。云姮每晨都会按时来到明净园探望,她望着定安王的眼神宁静而苦涩。王妃是一个尊贵的女人,这种神光却像极了她的姐姐鬟姬。
或许每个女人的命运都极其相似,她们只能把人生的苦乐jiāo给上天安排给她们的男人。
鬘姬叹了口气,轻声道:“王爷,您再喝一点罢。”
段成悦没有反应,他的呼吸却还平稳,或许又昏睡过去。
段成悦真正清醒过来是在两天之后。
他醒过来以后,便不愿再呆在chuáng上。勉qiáng披衣起chuáng,自然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在书房坐坐。此时才在何藤升嘴里知道是怎样一回事。
陈嗣胜在劻勷的庄园找来马车,知道不能耽搁,一路飞奔,直接赶回翯城。他脑子还算快,遣人飞马先回,将叶而复拉到车上,一路出城接应,两辆马车在路上相遇,直接就在马车上做了急救。
何藤升道:“王爷!那时已经流了很多血!把陈大人的衣裳,染透了一片!”
说的惊险,段成悦却只淡淡一笑。
半晌,段成悦问道:“那么,劻勷那里,知道这件事么?”
何藤升知道他问的是红颜,道:“那位姑娘也回来翯城了,陛下亲自下旨,还是让她住在去时住的地方。”
“哦——”段成悦默然片刻,问道,“那么,陛下怎么说?”
何藤升道:“陛下遣了三位公公来探望过,说,倒也没怎么说。就是请王爷好好养病。”
“嗯,”段成悦苦笑道,“我原本还打算在劻勷多住几天,谁知道——”
何藤升道:“王爷,您身子不好,到底还是翯城方便。”
段成悦淡淡笑道:“这次回来,就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去了。”
何藤升心中一紧,忽然“嗵”地跪下,道:“王爷,您千万不能有这个念头,不论是什么病,只要好好休养,必能康复起来的。”
段成悦道:“你起来罢。”语气中,却听不出一点喜怒。良久,低声道:“你封一件礼物,给陈嗣胜送去,就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忽然淡淡笑道,“什么也不必说。”
何藤升道:“是。”
何藤升刚要退下,想起来,折回道:“王爷,秦将军送来的消息,说,那位李鸿雁几日前便助御林军杀死了范大公子,想来不用几天就能找到静安王,回南都了。”
段成悦微微一怔,道:“什么?杀了范鹏程?”
何藤升低声道:“是。”
“那可是范家最后一个男丁,”段成悦低声苦笑,喃喃自语,想了很久,方才淡淡哂道,“范临川知道这件事了?”
何藤升道:“小人不清楚,秦将军什么都没有说,范临川那里想来没有转折。”
段成悦轻轻一叹,道:“知道了。”
他步履蹒跚地挪到了窗前,只见明净园的庭院花团锦簇,chūn日第一批盛开的鲜花已经凋谢,凌乱的残花铺满了绿茸茸的土地,枝头上新生的骨朵随意绽放,争奇斗艳。
前一次他在檐下独坐看花,那时迎chūn未展。
这一次来看,桃花已然落尽。chūn天已到末尾。
他总是觉得日长漫漫,无休无止,却原来时如流水,光yīn似箭。
段成悦三日后去看红颜。红颜一点也不知道他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满脸不高兴,道:“不是说在劻勷住很久的么?”
段成悦微笑道:“实在是南都有事。”
“别的也算了,”红颜道,“那个泉水没洗到,真正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