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不觉得自己适才说的有什么天大的过错。她仍然记得三个月以前,那时她仍是闺中少女,千金小姐。有一天她的父亲破例来到绣阁,神qíng如同授印般严肃。“云姮,”他道,“陛下选中了你。”
富丽的花轿仓促地停在楚州首府的府邸之前,那天yīn云蔽日,风卷起了一地尘土,落光了叶子的树枝啪啪作响。南都迎亲的人群奏起凤求凰的欢快曲乐,他们的脸色却如丧考妣。
父亲在女儿蒙起红盖以后,一字一句地叮嘱她道:“云姮,嫁给定安王,是你之幸,亦是我欧阳家之幸,你一定要时时刻刻,记着这万般荣宠。”
云姮默然不语,她的母亲在屋角嘤嘤哭泣,她却几乎无动于衷。喜娘将她搀扶入轿。轿子行启之后,她听到楚州的父老在街边膜拜尊贵之极的王妃,她心中顿时酸楚,泪水潸然而落。
定安王自始自终没有出现。听说他已经病得快要死去。然而婚姻的喜气毕竟冲淡了王府中的噩运,他奇迹一般再次从huáng土里拔出脚来,重新活转,于是睿帝召见了她,目光中满含赞许。
云姮深深地记得这种赞许,就像深深记得初次见到定安王的眼神。那时他还躺在chuáng上,神qíng憔悴不堪,脸色苍白之极,但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了她一眼,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厌恶和憎恨,好像他的种种不幸,正是因为这位新娘的嫁入。然后他低声疲惫地道:“鬘姬,送王妃出去罢。”
何藤升悄然立在了珠帘之外,恭谨地道:“王妃,您早些歇息罢。”
“我今晚,”云姮淡淡道,“就在这里歇息了。”
何藤升微微一怔,却随即转头吩咐下人:“还不快去搬一张小榻来。”
jīng致的贵妃榻马上送了进来,一个锦缎刺绣的圆枕搁在榻上。云姮用极优雅的姿势,躺了下来,洁白的手轻轻支住了一边脸颊。万锦阁四面垂下的竹帘挡不住今晚姣好的月光,云姮透过竹帘的fèng隙,望着模糊的月亮,过了很久,她自己发现,泪水已经顺着面颊,滴到圆枕之上,那绣花锦缎湿了一圈,仿佛更加鲜艳。
秦西河走进祚祥宫的时候,睿帝正在用朱笔圈着一张奏折,他没有抬头,只淡淡道:“免礼。人找到了么?”
这种直截了当的问话让秦西河心中一坠,犹豫了一会,方才不得不说:“启禀陛下,臣办事不力,静安王爷的下落还没有查到。”
睿帝抬起头来,微微一哂,道:“找了足足三天,还没有找到?难不成还要朕亲自部署,御驾亲征?”
秦西河一惊,道:“臣不敢!臣定当竭尽全力……”
“好了,好了。”睿帝讥讽地道,“客套话就不要说了,你不是查到范家老大是藏在镜山的明台庵里么,你去找了没有?”
秦西河慌忙道:“是!臣昨日已去搜过了,范鹏程原本已被围捕,却不料半途又杀出两个不明来历的青年男女,因此……因此……”说到这里,qíng不自禁,抬头瞄了睿帝一眼,“因此范鹏程侥幸逃脱。不过那两男女已被御林军捕获,正在严加拷问。”
“噢,”睿帝脸上仍在微笑,眼中笑意却倏然隐去,缓缓道,“几千御林军,查一个静安王,就是这点进展。那两人是什么来历?”
秦西河额头见汗,这个问题他却也说不上来,心中不由大急,道:“臣正在严加拷问。”
睿帝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语气还是很淡,却冷冷道:“范王妃和他们老子范临川,你们要仔细看好,静安王那边……他倘若追不回来,你也知道后果。下去罢。”
秦西河跪下去,借着磕头的时机,定了定心神,再站起来时,偷眼一瞥,睿帝已经重新开始低头阅章,他哪敢耽搁,慢慢退到门口,转身走出殿去。
这时仔细一想,不禁长吁短叹起来。静安王脱逃自然跟范鹏程大有gān系,然而范鹏程昨天越过了镜山,眼下想必已经穿出皇陵,往劻勷地方去了,劻勷方圆数十里,两年前就赐给了定安王,那里山茂水密,极易匿人,万一围住了范鹏程,抓人的时候难免要烧山抽水,然而定安王却也不是好惹的主,被他知道毁了他极爱的苑囿,当面自不会说什么,背后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想来想去,只有硬着头皮,先去见定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