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虽任礼部侍郎,却是兼差,我更是少有在礼部走动,可也不免有些日常政务、公文jiāo接之类,每每我犯了懒,也会在礼部直接处理,并不带回家中。时间长了,礼部大小官员对此也是熟视无睹。而这梁给事,却是看不过我的行径,虽不至上书弹劾我父,亦屡屡面带愠色,颇有微词。个中原因我自然能够理解:这些“文人”每每清高自许,“男尊女卑”的思想已经深入其心,对我这小女子“僭越”、“牝jī司晨”的作法又如何能忍?只是我生xing淡薄,只顾自己偷懒,对旁人态度倒不十分在意,是以我行我素,对梁其山的冷言冷语只做听不见罢了。
而梁其山的少年气盛终有一次出了问题。洪熙元年六月,宣宗即位,各国纷纷来贺,一时礼部大忙,我也督责了老父每日前去巡视。一日我们刚到礼部大堂,就见罗刹国的使臣带着侍卫气势汹汹地前来问罪。说了半日,方才明白:原来梁给事前去驿馆传旨,说得兴起,不由添油加醋,竟妄传太后旨意,提及两国友睦,传示子孙之意。而罗刹使者偶然与礼部尚书杨荣谈及此事,杨尚书自然不知,使者自觉被骗,不由大怒,找上门来质问。
梁其山见此qíng形,方大悔失言,此事若上达天听,便是假传懿旨,实是欺君之罪。然亦别无良方,唯有苦劝使者而已。我当时在场,见事qíng急迫,梁其山又后悔莫及,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上前进言道:“这事原委奴婢恰巧知道,那日太后训示礼部,确曾提起此意,不过梁给事入礼部时日尚浅,并不知太后每提及贵国必定以此戒示臣民,却并无谕示贵国之意,是以反添误会。”
我如此一说,罗刹使者自是转怒为喜,而梁其山也从此待我如救命恩人般,鞍前马后,恭恭谨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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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其山要去的客座在二楼最里的“柳花新酿”,门外已有两个仆从在候着,见我们一路行来,便挑起帘子,躬身道:“梁大人到。”
我就着打开的帘子向内望去,恰恰见到一张女子的脸,浓妆艳抹,珠围翠绕,正攀住身侧一个男子的手臂不知说些什么。此qíng此景,就算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人也会立即明白:这是一桌花酒。我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厌恶,一面暗恨邱掌柜怎地在福来顺招揽下如此买卖,一面闪身向梁其山道:“梁大人,看来今儿的酒宴不适合含烟在场,还是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梁其山显也未料到屋内是如此qíng形,先是对那男子语带责备地叫了一声:“文廷兄!”又见我走,便只在后面追赶,叫:“含烟姑娘!”
我原待不理他,又觉得不是他的错,还是停下来向他笑笑,道:“梁大人且留步吧,大人好意含烟心领了,不过机缘不巧,含烟也有他事在身,原想叨扰顿饭吃,如今看来只能有待他日了。”
梁其山脸上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急切,yù待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彷徨间,一个柔媚的女声传来:“这位妹妹,急着要走是因为我吗?”
我回头看时,那一男一女都已走出房间,女子碧纱长裙曳地,流云长髻高耸,斜倚在门框上,玉臂微伸,纤腰半扭,好一段风流态度。见我看她,又道:“看妹妹行事,倒不象个普通的丫头,莫不是梁大人的心上人吧?惊散了鸳鸯,倒是姐姐的不是了。姐姐给你陪个礼,妹妹还是留下来吧,不然梁大人怕是一辈子都要恨上姐姐啦。”
真不知这些日子怎么了,总有些不相gān的人对着我姐姐妹妹的乱叫,不过说实话,我对这位“姐姐”的作派举止还真有些好奇,更主要的是:我刚刚注意到她身侧的那位男子――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孙贵妃的异母兄长,孙文廷。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跑了这么多路到福来顺就是为了打听他们家的事qíng,如今这里遇上了,又怎么能错过?
此刻孙文廷亦陪着笑留人:“是啊姑娘,姑娘许是误会了,芙蓉虽身在乐籍,这顿饭上她却是客人身份呢。”
“二位既然这样说,含烟真的不能再说要走了。原是梁大人事先没有说清楚,是以含烟忽然见到姐姐有些吃惊罢了。”我笑着迎上去,悄悄以目光制止了梁其山将要出口的解释,而他脸上的表qíng已极其丰富,也分不清是尴尬、是惊讶、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