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中,陡然浮出些深沉的颜色:“如影随行,赘附于身,以此血躯,承彼祸难。影赘是西澜麟趾一门最隐秘的密术,甚至是麟趾一门,都是传承自上古时代的顶尖密术世家。据说,他们是麒麟神流落尘间的血脉。无论如何,这个家族的人,的确流着不一般的血,凭借这一点,他们能够判断出国主最合适的继承者,而后,缔结誓约,成为这位国主的影赘,为国主承担下所有病痛,直至最后为国主而死。所以麟趾一门最为正统的一支里,从来没有人得以善终。”
尚欢冷哼一声,又道:“麟趾一门的人,原来真有麒麟神的慈悲心肠,个个都自愿成为影赘,代替国主不明不白地丧命。”帝明全然不理会尚欢言语中的讥讽,不急不缓地继续说下去:“麟趾一门的存在,一直都是为了国主之位,原本就只有历代国主知道这个秘密。你以为一纸诏书就能让西澜的世族无话可说?这一纸诏书只有加上了麟趾一门的血印家徽才有效,不仅如此,国玺上也加载了术法,只有当新国主的影赘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写下新国主的名字后,新国主才能够拿起它。顶尖的密术师,总不免为一股势力所利用,投靠西澜王族能保得荣华富贵,又能远离尘嚣,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代一个影赘的xing命,麟趾一门上下都不会反对。麟趾一门的正统继承人,与王族中人一同长大,便于日后与储君缔结誓约。说是誓约,其实也只是两家之间鲜血淋漓、盘根错节、却也挣脱不掉的羁绊。”“有麟趾一门,你又怎会都是影赘,暄哥哥又怎会是你的影赘?”尚欢嘴角抿出冰冷的一线。“你本该明白这件事,那天你在。”帝明望定了尚欢,眼中突然带上了料峭寒意,“九年前的上元夜,你在场。而且,我和晟暄之间的誓约也与你有关!”尚欢不禁一颤,脑中的弦突然崩紧,那天夜里,她扑入晟暄的怀抱,而后,听见不过十七岁的他说了那样一句话——“我想要哥一个誓言……同样,我也会给你一个誓言。”当时,不过八岁的她只隐隐觉得异样,决计不会想到,这个誓言中亦属付出亦属回报的,竟然是彼此的xing命;而她更不会想到,在这个誓言中,她的位置,举足轻重!
帝明缓缓踱回桌边坐下,目中凌厉的光芒,如同飞翔久了的鹰隼,终于暂时停歇下来。他叹了口气:“你以为,无论我做什么都一直得不到世族的承认是为什么?因为父王的影赘死后,我没有与麟趾一门中的任何人缔结誓约,继位诏书上没有麟趾一门长老的血印家徽。其实那些世族不知道,换作晟暄也是一样。我们亲眼看见父王的影赘突然跌倒在凌风楼里,七窍流血而亡,他是代替了父王被毒杀的!这个人就是从我们幼年就教我们诗书的太傅,他的名字叫做司马衍。这种羁绊,纠结得过了,简直可恶!所以,我和晟暄在那个上元夜,用分血咒转承了麟趾一门最正统血裔的血,没有人知道司马衍还有一个女儿……我说过,我答应过两个人不会动你,一个人是教养了你九年的晟暄,另一个则是给了你的父亲司马衍。欢儿,你本该是影赘。”
听见“影赘”二字,尚欢的脸上霎时失去了全部血色,而最后的一点鲜血,则在她她张口的刹那,在死死咬住良久的唇齿间腥涩地弥漫开:“既觉得这种羁绊可恶至极……你们又为何会缔结下誓约,为何……把一个人承担的灾难和痛苦加倍!”
帝明沉默良久,再度开口:“从前在雪莽原,暄儿掉下冰窟窿,受了寒差点xing命不保,我请密术师用我十年寿命来救醒他。他一直觉得是他欠了我,还说他的命一半是我给的。但他若不是因为挡在了我前面拦住那个时候要行刺的卓忘机,又怎么会失足掉进冰水里?他欠了我,我又何尝不是欠了他。这种相欠从幼时抢着承担责罚就开始了。九年前那个上元夜,他说,若是把命同我的连在一起,那么,紧急时候当杀手锏甩给世族和太后,就一定能保住我的xing命。但我如何能由着他一个人这样胡来……”
帝明置于桌上攥紧的拳骨节突出,脸上却是自嘲的苦涩笑意,他说着,摇了摇头:“国主之位也好,亲王之位也好,他全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他更不会上心。无论是维护我的威严还是维护你的安危,用尽所有方法,他想保住的只有‘家’,或者说,他要保住那些与他亲厚、他不能放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