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不返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一点一点地吐出来,隐约觉得轻松了许多,于是下了决心,又说出这一番话:“其实,每一代楚家的家主,都继承了楚家的一个隐秘。”
宝瑞惊讶地望向他,忍不住伸手掩住他的口,她没有立场了解楚家的隐秘。
楚不返拉下她的手,就势握住,摇头道:“虽然不能说与人知,但说给你听没有关系。其实,我们都不姓楚。都不是真正的楚家人。”
宝瑞嘴巴张得大大的,一时觉得无法接受。
阿楚微微一笑道:“三百年前,确实是楚家先人开创了东海楚家的家业。楚家的先人,本事身怀武功的商贾,与妻儿乘船由海外归来,却遇到海盗袭击,妻儿命丧,只留下他孤独一人和财富。为了报仇,他收养了许多孤儿,给他们冠以楚姓,在这岛上建起楚家堡。东海楚家的产生,并不是那么伟大,不是为了东海的和平,也不是为了维护百姓,只是为了报私仇。”
宝瑞已经被这连番轰炸弄得有点无法消化。
阿楚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可笑?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进了祠堂的死者,冠楚家家姓。因为三百年前,已没有真正的楚家血脉,所以,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的族人,祖先都是孤儿,所以一直以来,楚家都有收养孤儿的习惯,江浙福建一带移民本来就多,还有许多中原战后流落过来的流民,留下许多没有依靠的孩童,我们就收养来,才能保持岛上的基本人口。这个岛,本来至少可以养几千人,但是现在只有四百人。我们姓了楚姓,自己已经体会够了失去亲人,没有亲人的痛苦,不忍心再拆散别人的家庭。”
“渐渐地,岛上就形成了一些习惯,许多男人,怕不能照顾家小,迟迟不成家,又眷恋岛上,不忍心离去,所以慢慢便学家主的样子,拖到三十五岁后才成家。有了家室以后,本来会安排他们离岛生活,再将各地楚家开办生意之余收养孤儿成人调换过来。不过往往也不是能衔接得上,于是许多人,便不愿离岛,只能和妻小分离,一个月轮流离岛探望几日。”
他又苦笑叹道:“所以,楚家家主并不重要,是这许多人,庇护了东海楚家。”
“世人都以为,楚家人是以博大的胸襟,伟大的qíngcao和理想,才屹立不倒。其实,楚家的先人,建这个岛,开始只是为了私yù。后来才变得不一样。每一代的家主都知道这个秘密,我的阿爸也说过,他痛恨这个秘密。但是每一代的家主为什么不舍弃呢?只因为,有太多人把东海楚家当作生存的信念,有太多的人为东海楚家付出了太多,没有人忍心去颠覆它。不是放不下,是不能放下。这或许是愚蠢的,但是......”
宝瑞已经不需要他继续说下去,她很明白,也懂得,自己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但是没有权利去摧毁他人的梦想和信仰。她也懂得了,阿楚不是无qíng,而是,他没有能力去爱,没有能力谈qíng。他所有的力量,都已用来维护这个隐秘,维护许多人的梦想。
阿楚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长发,似乎很是欣慰地说:“我知道你一定懂得的。远昊兄说,你懂得人的心。我相信你是懂的。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你会做许多常人不能容忍的坏事,但是我知道,你的心是善良的。”
“你们女子会说爱,会温柔地爱人。我看得见郦歌看我弟弟的眼神,也看得懂。她的眼神,就象我的阿妈看着我的阿爸,有温柔,有怜惜,有心疼,所以愿意分担对方的苦。我的阿妈,并不是我阿爸要求她作为当家主母跟在他身边一起应战的。是我的阿妈,不愿意离开阿爸,她害怕和我阿爸分离,宁愿和我阿爸并肩作战。我阿爸因为阿妈的战死,痛苦不已,三年后就离世了,他一直活在追悔中,痛恨自己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护,也痛恨楚家的责任,但是他还是必须把家业jiāo给我。”
“我知道你不一样。你看我们的时候,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在兵马大营见关总兵的时候,在船厂的时候,在葬礼上,在祠堂里,对于你所看到的,听到的,你有时候会愤怒,但是你的眼睛里很gān净。远昊兄以前劝我不要记恨你,向我说起你的行事风格,我知道,以你的个xing,对东海楚家的看法定是沉重的,你会觉得许多事是庸人自扰,甚至会嘲笑我们的愚昧,我们的固执。但是你从来不表露出来,连怜悯都没有,我想,这是一种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