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颤抖,愠色满眸,冯钏整个人气得一抖三颤,掌中的杯子倾斜不稳,生生溅出半盏茶来。
茶凉心更冷,他一生敛财贪财,虽曾经一念之差,负了好友所托,可他已知悔改向天赎罪,无论是将大周后裔的小五偷运出宫抚养长大,或是散尽家资讨好万木辛,收养姜檀心的点滴恩德,还是肩负骂名猜忌,收养汉臣后裔的东方宪……
可那又如何,他视徒儿为心尖上的ròu,却被爱徒一而再,再而三地背离抛弃,怒火尚不难消,时间会熄灭愤懑,可整个心依旧浸在悲愁里,那才是真正化不开的悲哀,抹不掉的伤心。
姜檀心垂着眸,揽在小五肩头的手指摩挲着衣料,指尖生生勾出一根衣线来。
她的眼风扫向中军帐边上,那绘着凉州境山川地图的牛皮屏风后,隐约映着一个人的背影,那背影静立不动,却在最后时分,漠然离去……
她心中为陵轲低叹一声,都是世事难料,qíng势所迫,师傅若知晓当年的隐qíng缘由,必定不会再责怪了你了,大师兄。
心坎上压着巨石令人透不过气来,姜檀心鼻头酸涩,苦涩的huáng连就压在舌下,吐不出的涩,咽不下的苦,她看着师傅熬红的眼睛,看着小五失去华彩呆滞的眼孔,她不解,不懂,这一切为了什么?
死狐狸,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师傅……二师哥他……”
姜檀心喑哑开口,口舌像结成禁网,束缚着她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檀心,东方的臭毛病我从小瞧到大,是,他是一毛不拔,锱铢必较,能占三分的便宜绝不只占一分,可你我都知晓,他就是嘴皮子坏,师兄弟几个他哪个不疼哪个不管!至于我这个老家伙……老三云游在外,你又深陷马府,小五还小,师傅全靠他照料着……我……”
杯盏从手心滑脱,冯钏终不能支,瘫软在地,颤抖地手捂在额首,挡住了老泪纵横:“我实在不相信……他变成了这幅鬼样子,为了鲜卑人的江山,为了金银权柄,他竟要杀死小五……我不信……又不得不信,檀心呐……为师不信啊”
酸楚溢上心头,姜檀心刚要起身搀扶,她怀中的小五已率先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跑了上去抱住了师傅的胳膊。
小五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的小脸苍白,眼神亦是空空地:“师傅,别哭,地上冷,小五扶你起来……”
一听小五稚嫩却qiáng装沉稳的声音,冯钏哭得更是声嘶力竭,痛苦难当。
他的身体庞大,成年男子也未必能够扶着起来,遑论小五这样瘦小的身板,他努力搀扶未果,本就苍白的小脸更加惨白。
余光之中,见姜檀心朝自己而来,也跟着扶上了师傅的胳膊,小五抬起圆溜溜的眼睛,gān涸之中泛起一丝坚韧的水光,他认真地望进师姐的瞳孔,糯音不复甜软:“师姐,小五可以一个人照顾师傅,你不见了,二师哥去找你,只有小五和师傅守着广金园,要打仗了,有人花两万两求师傅卖了广金园可他不肯,他说他敛了半辈子财,不能最后把家也给卖了,他还有三个孩子在外面漂泊,他要等他们回家”
搀在冯钏身上的葱段手指骤然攥紧,姜檀心低垂着螓首,喉头像堵着一团棉絮难受,哽咽着压抑着破堤而出的愧疚,抿着唇缓声喑哑:“师傅,徒儿做错了,真的错了……”
错在七qíng不复,为了一个jian臣阉宦渡劫红尘;错在不告而别,抛弃所有只为晨阳门的许诺之约;错在一心浴火涅槃,压抑内心孤苦寂寞,向老天证明了自己,却忽略应该早早给家人带去平安的消息。
如果不是她的自私,绝qíng,一心一眼只有戚无邪一个人,或许狐狸不会qíng殇难愈,错赴邪途,小五也不会稚龄之年就背负亡国之嗣的沉重身份,还有,夷则就更不会沦落至此,浑身是伤了……
这些念头曾经的一闪而过,都让匡扶汉室的义正言辞打压了下去,都让白首一心人的敢爱敢恨瞒避了下去,今日如cháo涌破堤,一发不可收拾的卷没了她,愧疚这么深,亏欠那样多,只有今日,她才真正明白——
立与天地之间,她并非一个人,她有千丝万缕的心线,有千恩万谢的家人朋友,她无法斩断尘缘,义无反顾的只奔赴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