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_作者:四木(53)

2017-08-03 四木 古代言情

  太傅到临的那日,恰逢是她决意离开世族之时。谢飞叔叔沉着脸,焚香从祠堂请出三道脊杖。他不顾太傅的劝阻,用严整声威唤来众弟子观摩,以儆效尤。

  先前十棍名曰沙尘棒,将受刑者架起抛掷地上,习尽沙尘之气后开始杖责。十棍过去,众弟子垂首哽咽,谢飞叔叔走到她跟前,问:悔不悔?

  她答不悔。

  中间十棍名曰铩羽棒,专击肩胛,如同破去谢族弓箭手羽翼,令她痛不yù生。十棍过去,众弟子皆下跪求qíng,谢飞叔叔伫立不动,问:去不去?

  她答必去。

  最后十棍名曰还魂棒,实则敲击下去,带走受刑者的三魂六魄。她咬着牙不愿昏厥过去,天地万物似乎都失去了声音。泪眼中,她看到台阶下的女菀花纤细地抖着腰,正迎风摇曳。谢飞叔叔沉默良久,再问:回不回?

  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谢飞叔叔长叹一声:去罢。

  她请求收回预备族长诏令。

  谢飞叔叔背转过身,不愿看她,只是说,需得闯过荒漠及百花障,才有资格推卸族长一职。

  太傅冲过来,唤人将她抬进内堂医治。日暮时分,她竭尽全力站起,蹒跚着走向坊门。踏过第一块金砖,她的鲜血薄如细缕流下,无声淌在街巷里的一方方石砖角上,模糊了那些镌刻的名字。

  此后,谢族放她走向中原大地,不需她担负起五万弟子的教训。

  十年后,一切往事如同浮烟,顷刻消散。唯独不变的是沙丘上笼罩的那层月光,落下遍地银霜。

  谢开言坐在树下,开始冥想。

  ☆、相认

  银月无声,倾洒沙漠。谢开言放眼望去,起伏山丘如同罩上一层寒烟。北疆风光不同南翎的温婉,骨子里粗犷到了极致,像是关外牧马的汉子。

  她掏出短笛,稍稍注入内力,chuī奏了一遍《安魂曲》。苍凉尾音落下之时,还带来一道沙沙的脚步声。

  谢开言预先服下玉露丸,站在树旁,面朝来人微微一笑:“盖将军。”

  来者正是对外沉默寡言的盖大,十年前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南翎国金吾将军盖行远。

  盖大面容全毁,内心的震撼只能从眼色中流淌出来。他凝目对着谢开言,说道:“我变成这样,你竟然还认得。”

  夜风拂起谢开言衣襟,她敛好袖罩,细细望着他的脸,明朗的目光如同清泉,无形中涤dàng了他的心尘。这样不回避地瞧着他,已经不是一次了,他突然明白,她看待他,一如十年之前。

  “大皇子奉上侍华诏令那晚,南翎多降臣,少男儿。宴席上大家粉饰太平,喝得沉醉。谢飞叔叔令我演奏这曲安魂,我站在热闹的人声处尽心尽力chuī响笛子,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大家唱着笑着,庆贺有资格匍匐在华朝脚下,只有将军推开桌案愤而离席,让我知道我们南翎终究还有男子汉。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深深记住了将军的名字。”

  盖大长叹一声,眼帘垂下,遮住了双目中的微光。“可是你的谢族,我的家国都灭亡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谢开言眺望远方,沉思半晌,才开口说道:“华朝土地上只要还有最后一个谢族人,南翎就不会亡国。”

  盖大沉默,她再问:“将军可认为我这是无稽之谈?”

  盖大伫立片刻,淡淡说道:“不是我要忤逆谢姑娘的意思,只是这普天之下莫非华朝疆土,普天之民莫非华朝奴隶。南翎子民早就融入华朝,泯灭了南归的希望。”

  谢开言反问:“倘若南翎子民尽是融入华朝,那这块小小的北疆地盘,为什么流连了这么多不愿归顺华朝的人?他们在等什么?他们在希望什么?难道是自由吗?”

  盖大再度沉默,站立的姿势如同一座远山,既魁梧又冷淡。

  谢开言与他一起并肩远眺,沙丘银霜上掠过一只大雁的影子。她看着灰雁飞走,说道:“将军武功盖世,十六岁起义兵讨伐贼寇,一路追击千里,筑坛祭天以还,英雄胆气震铄古今。在我看来,将军无论经过多少时年,依然带有一股磨损不了的豪气。既然豪气犹在,将军为什么不解开束缚,立志做出一番事业呢?”

  盖大顺着谢开言指向看去,一只黑鹰振翅飞向峡谷,再也不见盘旋的身影。禽shòu如此果决,猎人怎能彷徨。盖大悄悄握起双拳,谢开言说道:“盖将军,我需要你的勇气。只要你把‘勇气’二字奉献给我,我就有办法重振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