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则天_作者:城城/深水城(187)

  “善弈者谋局,不善弈者谋子。”我暗暗攥紧了衣袂,片刻后松开,若无其事地落下一子于中央,“善谋局者,一子失着,全盘仍可弥补;而谋子者,却常常顾此失彼,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李勣见我落下那一子,双眉微锁,神qíng依然轻松:“《孙予兵法·势篇》中说,‘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却不知如何谋势?”

  “谋势,重在造势。”我微眯眼,毅然再下一子。棋手对弈时,最危险的并非处于下风,而是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棋路。而李勣,便是如此一个危险的对手,“使敌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丧其胆,使其恐慌,迫其失误,这就是造势。挟漂石激流之疾,一击而成,势如破竹,这便是真正的谋势。”

  一旁的茶水再次滚沸,我亦凝神静气,下子毫不手软,一子快过一子。

  李勣以手指轻点棋盘边缘,唇边犹带着淡淡的笑意:“呵……昭仪天资过人,棋力远胜于我。”

  “恩?”我先是一惊,定睛看去,黑子果已成破竹之势,搅得白子溃不成军。

  “昭仪此局已是将胜之局,但你胜得并不明智。此乃险中求胜之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若能退一步,亦可全身而退。”片刻的寂静后,李勣才又说道,“棋局是弈者的魂,永不休止。棋境即是心境,昭仪心不静,才会步步紧bī,险中求胜,即胜了,亦非完胜,而是胜得惨淡。技高德寡,亦是人生一大憾。”

  我忽觉láng狈,微微蹙眉,侧首避开他的目光,与他的闲适相比,我的胜利,竟仿佛只是一本正经地儿戏:“司空果有慧眼……可惜我身在红尘中,入世已深,心静太难。自古成王败寇,我只求最后的结局。”

  “昭仪执念太重,只怕即使终有胜出之日,亦已失去所有,我怕到时你会追悔莫及……”李勣气定神闲,望着我的眼神,淡淡地竟有些怜悯。

  我的手轻微一颤,手中的黑子却依然准确地落下,发出一声清响。此时,白子已被黑子围困得水泄不通,再无生还的可能:“此乃我我毕生所求,若不能最终胜出,我必也不能留得周全。既如此,所有身外之物,即使尽皆失去,我亦无悔恨。”

  “若昭仪心念之事终不能周全,那这局中,恐怕便真的再无任何俗物可束缚你……”李勣忽顿住,额头有冷汗渗出,他似是大惊,而后面有忧色地轻叹,“如今这一切,是否都已在局中?这沉寂已久的天下之局,也快要变了吧……”

  我捏着手中的棋子,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请问司空,我的棋力与我母亲相比,又是如何?”

  李勣神色和缓,微笑道:“我与她下了无数局,皆是和局,因此至今我仍不知她的棋力到底有多高。这世间,败最是容易,胜亦不难,难的是合。”

  茶香传来,满庭浮动。我紧捏棋子,贴着肌肤,只觉冰凉。

  “陛下驾到。”内侍的通报声遥遥传来。

  我心中暗想,这李治来得还真是时候。

  “参见陛下。”我推开棋盘,与李勣一同行礼迎驾。

  “不必多礼。”李治先是扶住我,而后才将李勣扶了起来。

  林锦奉上香茗,李治抿了一口,寒暄了一阵,他才切入正题。倾诉也是试探:“朕yù立武昭仪为后,然顾命大臣皆以为不可,如今只能停滞……”

  李勣静若止水,他先是望了我一眼,而后才处变不惊地直视着李治,淡淡开口:“此为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李治听后立即面露喜色,侧头欣慰地望向我。

  先帝遗命,便是以长孙无忌为辅政,以李勣为制衡。李勣手握兵权,他虽以含蓄的口吻回答李治,其实无疑是暗示李治不必忧心军方,自可随心所yù,不必有太多顾忌。如此一来,扰攘多时的皇后废立之事,至此便可一锤定音。

  我心中自是欢喜,却低下头去,不让李勣察觉我眼中的混乱,我明白他已经看穿了我所有的计谋,所以骄矜地微笑。

  暮色微暝,夜空仿佛压得很低,有触手可及的旷寂,悲欢离合皆在其中,被丝丝牵动。

  皇后

  永徽六年十月,李治终于下旨:“王、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