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儿如今已是太子,下一步便要开始整顿外廷,是该给长孙无忌他们那群老匹夫以迎头痛击了。
“母后……”弘儿立于其中,神色有些惶恐,他牵着我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着。
“弘儿,他们都是为你祈福的,从今日起,你便是大唐的太子了。”我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笑意浅浅,“是大唐未来的君主。”
“太子?大唐未来的君主?”弘儿仍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你虽被立为太子,但这仅仅是成为一代君主漫漫路途的开始。从此之后,你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皇家的风采,都应成为大唐无数子民的典范。”我轻抚着他乌黑的发,笑得几分宠溺几分郑重,“你要时刻牢记自己尊贵而骄傲的身份,你到达君主龙位,其实只是咫尺之间,并不遥远,却充满了荆棘坎坷,刀光血影……”
弘儿仍是不懂,但我知道他已从我的话语中领略到庄严的使命感,还有几分凶险的暗示。这是他第一次领略有关太子命运的教诲,他思索片刻,侧头望着我,终于微微笑了。
见他这个笑容,我安心了,轻轻放开手,走入后堂。
凉亭外、长廊上、小道边,芳糙碧连天,湖水明如镜,前尘往事、旧欢新怨恒古旷悠。
初chūn微寒,风飘飘悠悠、牵牵连连。
院内花木苍翠,墨竹高挺,各种花儿静静地在角落里含蕊吐香。我独自踏在阶石上,脚下有枯叶的碎裂声,那声被无限地放大,似曾相识的景象,使人恍若回到过去。
仿佛有股幽寂轻灵的气息轻抚我的长发,我连打几个寒颤,惊悚间一回头,似看见一年轻僧人,面若冠玉,白袍袂袂,口中佛号朗朗,在曲径回廊处一闪而过。
是他!
杀伐
惊鸿一瞥,qíng何以堪?
小道曲折蜿蜒着伸到古寺深处,不知所踪。四周沉静如死寂,连虫鸣鸟叫也没有。灰沉大门紧锁,门两边是重檐双阙,双阙有顶。空气清凉,风一阵紧似一阵,某种气流旋激,无孔不入,似要穿透我周身四肢百骸。
我步履沉稳,轻叩大门上的铜环,单调的扣门声沉闷地响了很久,却无人应答。
虚开的门fèng,yīn影里,一豆灯火从中漏出,悄无声息,yīn森萧杀之气笼罩四周。
咿呀一声,厚重的大门竟在此时径自开了。
清远跪坐于屋中榻上,垂首抚琴。雪白僧袍,垂泻而下,若一泊chūn水,宽袖覆住手背,他的十指轻压琴弦。浮阳若金,透窗而入,斜倾室内,光影斑驳,映着他完美的侧脸。
他的琴音空淡平稳,并无任何花哨的技巧。
最后一个琴音消失于他的指尖时,他这才抬头望我,微微一笑,如对一个多年不见的好友般:“你来了。”
“琴好,乐更好。”我微颔首,在他身边坐下,将手轻搭琴面,“你知我今日要来?”
“花开暖阳时,心底会有琴音拂过,它告诉贫僧,皇后娘娘将至。琴韵风流,谁堪知音。”清远的声音依然温和如水,“伯牙与子期,当前那一场奇遇,只为倾听与被倾听,只为那高山或流水,便可成为永恒。或许,贫僧心中所向往,就是这永恒吧。”
“只是你方才所奏的《广陵散》似乎并不为迎接故人,此曲又名《广陵止息》。‘止息’原是佛家用语,转意为‘吟’与‘叹’。只听曲名,便有神秘的杀气扑面而至,令人平白生出无数意想。”我伸指轻拨了下琴弦,却只铮铮地发出几声单调的音。李恪一去,此生我的高山流水便已尽了,世间再难有知音。
清远仍是淡淡地笑,答得避重就轻:“《广陵散》是如此的厚重,即使听上数遍也不觉单薄。杀伐的经过并不重要,杀伐背后的jīng神之声,才值得我们引以为戒。”
“杀伐的经过并不重要?”我轻抚案上的琴,楠木琴身,冰弦泠泠,jīng雕细镂,梅花断纹。若不是我曾亲眼所见,绝无人想到,在如此古雅jīng致的楠木琴中,竟暗藏着随时可夺人xing命的宝剑。他亦是人如此琴,看似风神如玉,若山涧清泉,卓然世外。旁人皆以为他只寺中高僧,却不知他是真正的世间高人。
“关于杀伐,皇后娘娘应比贫僧更为清楚。”清远转向秋水,分明是血腥骇人之语,他却依然温言含笑,“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果断地将王萧二人处死,之后您还将她们家族姓氏分别改为蝮、枭,让她们的族人姓名之上也蒙羞带垢,沦为贱民,从此并流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