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中,严冬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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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盆中焚着炭火,袖中的暖玉隐约透着温热,我枕着厚软的绒毯,却丝毫不觉得温暖,依然觉得手足冰冷。那莫名的冷意,一次次倾袭我。
午后起身,我粗浅地喝了碗米汤,便再也进不了任何食物。
为了使我安心养胎,李治已令奏书再不可送到我这里来,也不许任何朝臣来打扰我的休养,这几日,我过得倒是悠闲。
我懒洋洋地半躺在榻上翻着一卷书,林锦来报,先帝的杨妃已在殿外等候。
果然来了……我冷冷一笑。莫测的人心,曲折的世事,倘若皆看透了,也是了无生趣。
杨妃着一袭灰底蔷薇纹的轻纱,夕阳余光照在她灰黑的长发上,容貌依然端庄秀丽,只是眉眼间尽露沧桑之意。美人迟暮,本就是世间最深的痛。她俯身一礼:“我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我冷漠而疏离地望着她,言辞却依然客气:“请说。”
“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我的真儿。朝中有人密奏,说真儿与长孙无忌jiāo往甚密,诬陷他们早有勾结。”杨妃秀眉一蹙,“如今局势险峻,若长孙无忌获罪,真儿必一并治罪,求皇后在陛下面前……”
“你太高估我了,我只是后宫嫔妃,如何能左右朝中大事?”我轻轻打断她的话,慵懒的声音,若带笑意,“官员任免之事,你应当去问陛下才是。”
“我知你仍为当年之事而恨我,只是真儿,他确是无辜。”杨妃闻言柳眉遽然一抖,似被我的话语刺伤,“念在你们往日的qíng份,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我暗自冷笑,那时我在感业寺迷失疯魔、痛不yù生,又有谁来助我?
“往日的qíng份?我们没有。”我凝了凝神,目光淡淡扫过杨妃,长袖微拂,起身移步。
“我原是齐王的王妃,而后又做了先帝的妃子,在宫中受尽众人白眼。”杨妃睁大双眸,她的嘴唇颤了几次,终于发出声音,“真儿又是齐王之子,朝中再无人会为我们母子求qíng。真儿为人耿直,不争不辨,一旦陛下下了旨,罪名坐实,而皇后娘娘又不伸援手,他便是罪责难逃……”
我静若止水,云淡风清地道:“他罪责难逃是他应得的,他的生死与我何gān?”
“你……你竟这般狠心!真儿却为了你,不惜忤逆我这个母亲!”杨妃再也掩饰不住愤恨的神色,双目叱裂,狠狠地瞪着我,如yù食人的猛shòu,“当年若不是我以死相bī,他早就不顾生死地去寺中救你,如今你竟如此对他?!你永远不知他为了你做了多少事,他为你失去了多少!他……”
“我是大唐的皇后,请注意你的言行。”他为了我做了多少事?!他为我失去了多少?!心弦一颤,我眉目流转,处变不惊地与杨妃直视,“人各有命,天意难为。”
杨妃扣紧了双手,bào怒的神色在静默的对峙中逐渐散退,只是眸中仍有余愠,她长叹一声:“是我qiáng人所难了……”
言毕,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轻振衣裙,翩然转身离去。暗绣蔷薇纱袍的衣摆拖曳于地,簌簌微动,她的身影终于消失于殿外长廊的尽头。
杨妃走后,我若有所思,香桂为我端来晚膳,我食之无味,只用了一点,便吩咐撤下。
“苑中的白梅开了吧?”静了会儿,我突想起了什么,双眸一亮,起身出殿。
香桂与林锦随后跟上,却被我喝退:“我想一人静静。”
走在青石铺地的小径上,四周静穆。一丛幽黯冷凛的白梅,衬着那几枝迷离斑驳的红梅,美得太过凄凉,随后才是惊艳,亦是一种宁静,经不得喧哗,在静默盛放的背后有些微嘲讽的寓意,透着隐隐不安的凉薄。
又是一年了,梅花年年好,红颜却弹指老。
在并州,因为母亲,我是如此地喜爱梅花,为了再温儿时的梦境,我又重新种植了这片梅花林,而如今它们怒放,却并不让我感到惊喜。
“母亲……我该怎么办?真要见死不救么?”
“媚娘……”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唤,我悚然一惊,却是阿真沿道行来。
他着浅色刺绣锦袍,深色腰带,额上束着同色发带,中央镶着白玉,微微闪烁着寒意。但他的笑意却融暖和煦,似有初阳的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