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则天_作者:城城/深水城(24)

  “呵……身与心总要留下一样?”母亲轻笑,半真半假中带着揶揄,“库摩,这世间没有人能困得住我,他不能,她不能,你也不能……”

  “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逃离我的机会,”库摩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缓缓微笑,那笑容却直挑起人背脊的寒毛,“明,最好不要bī我。再高傲的苍鹰,一旦被折断了羽翼,就再也不能翱翔天地了。”

  母亲只是轻轻一挑眉,却不答话。

  库摩也不再咄咄bī人,他单膝跪在母亲面前,轻吻着她的裙摆:“明日清晨我来接你。”语毕,他也不等母亲回答,径自起身大步走出院去。

  母亲长叹一声,从袖中取中一只黑色的木笛。

  她举笛齐唇,横笛而歌。

  儿时我一啼哭,母亲便chuī笛哄我,笛声带来的美好,年幼的我以为这就是一生一世。

  我贪玩好动,一日趁母亲不在,便偷偷地拿了这只笛子把玩,不料却失手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母亲没有责怪我,只是静静地将这断笛揣在怀里,那时我们才赫然发现,笛子中竟藏着一张画。

  画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却身着一袭儒生袍,乌黑发亮的长发高挽成髻,她浅浅地笑着,清秀如画的眉目顾盼之间,透露出绝代的风qíng。

  那是母亲。

  画上的一笔一划,所有的细节都画得清清楚楚,看得出,画这副图的人在上面倾注了全部的qíng感。

  “伯当大哥……”母亲含笑轻唤一声,眼中却忽然落下泪来。

  我至今仍不知母亲那时为何流泪,只知她找来最好的木匠,颇费周折才将那只笛子修好,从此那笛子就再也没离开她身边。

  母亲的手指,轻按慢放孔上,笛韵声声,裂帛似地在笛孔中奔涌,举重若轻的高贵,墨般浓郁的音色,幽兰铿锵,豪迈悲愤,铁骨绕指。

  笛声三弄,倾qíng而奏,旖旎醇厚,惊破梅心。

  忽起一阵寒风,仿彿为了与这寒意彻骨的夜晚对抗,花开满枝、傲然挺立的梅树,随着寒风与大雪,落下了满天美丽的花雨,梅之芳菲灼华,白雪轻舞撩人醉,在半空中jiāo缠、飘舞……

  “啊……”母亲惊唤一声,来到亭外,轻盈地踏上了洁白的雪地,漫天的花瓣洒落在她因惊喜而仰起的脸上。

  她刷地抽出长剑,轻盈舞动。

  寒风与剑风,chuī着满树的梅花,花间月下,只有幽远的清香与母亲飘逸的身子。

  满天花雨,曼妙婆娑,令人如痴如醉。

  纤影浮动,剑走轻灵,似怀揣久远的心事与哀愁,轻叹着、喘息着、舞动着,时缓时疾,时起时伏,飞扬跳脱,灵动之极。

  一滴残红飘飞,冰清之泪携剑光滑落。

  随着寒风慢慢停歇,渐渐只剩雪花片片时,母亲也收住剑势,停止了舞剑。

  她缓缓站定,仰起头看着那丛梅花林,jīng光流盼的眼眸中却现出一层迷蒙的水雾,仿佛她知道自己正从梦幻的云端落回现实的人间。

  暗夜,无边无际,仍是丝绸一样凉滑闪烁的黑。

  我见母亲收剑往我这个方向走来,立时拎起裙摆,飞快地跑回屋去。

  我匆忙地蹬掉鞋子,连衣裳都来不及脱,直接滚入被褥中。

  轻慢的脚步缓缓移近,鼻间已嗅到母亲身上那抹独特的寒香,我心跳如擂鼓,紧闭双眼,动也不敢动。

  母亲轻轻为我掖好被角,而后她微凉的手柔抚我的脸颊,口中似喃喃自语地唤道:“媚娘……”

  我的双手在被下紧握成拳,全身僵硬犹如石块。

  茫然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深叹一声,她伸手拂开我额前的几缕散发,在我额上轻轻印下温润的一吻。

  指甲早已嵌入掌心的皮ròu中,鲜血丝丝地流了下来,但我丝毫感觉不到痛楚,我只能靠这个动作,抑住那即将崩溃的哀伤。

  脚步声渐渐远去,连那抹幽香也一起消失不见,若不是前额仍有温湿的余触,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我的一场梦。

  不是ròu体的痛,不是能感受的痛,却是如此真实,如此的撕心裂肺!

  我紧紧咬着唇,泪,终于恍如决堤般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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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我偷偷躲在院中的大树后,看母亲从马厩了牵了追风。

  母亲站在一棵梅花树下,手轻轻地拈住一枝白梅,她回眸,再望一眼,而后缓缓转身,像个优雅的女伶,似乎没有依恋,也没有悲痛,更不带走一丝喜悦和遗憾,轻盈如风地走出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