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林锦见我面色有异,高叫一声。
我只觉腹中疼痛,双腿间似有温热液体缓缓流下,心绪却异常平静,我平静地说道:“无碍,你念。”
内侍抖颤地念道:“唐军与倭军在白江口相遇,激战数日,焚烧倭舟四百艘……”
“这些我不听!”我怒斥一声,“胜了还是败了?”
“胜了,胜了!大胜!”
心中大石落下,我立时委顿于榻:“唤,唤御医来,我,我怕是要生了……”
“还不快去叫御医?!”林锦面色慌乱,倒也没有手足无措,她转头厉声唤着香桂。
“是,是!”香桂踉跄着回身奔出殿去。
众声嘈杂,人影晃动,帷幔轻摆,环绕身边,如乌云飓风般掩杀过来,我只觉气息困难,抑郁难当,冷汗涔涔而下,腹中巨痛,神志模糊中,似见华贵龙袍迤逦而来,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我奋力睁眼,是李治么?
逆着光,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我知道,这是李治,是他,亦只能是他。
“媚娘,媚娘,莫怕,我在这……”他的话语温柔如chūn风柳絮,言犹在耳,恍若叹息。
我微愣,迟疑,再看时,方才那一眼似已成了错觉,李治的脸晦暗不明,如有流光承转。那是怎样的神qíng呢?诡谲莫辨,难以形容。
茫然无措中,我缓缓闭眼。
黑暗之中,似渐渐透出些微光亮。随后漫天的鲜红犹如cháo水拍打过来,刺得我双目刺痛。浓稠的红缓缓扭曲,渐渐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小公主苍白发青的面容,她的口鼻中不时有鲜血涌出,溅上我的衣袂……腹中剧痛犹如刀绞,这深深的痛犹如巨shòu抓住了我的身躯,硬生生将我撕碎一般,我蹙眉瑟缩,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绝望地呼喊:“不——”
我意识愈发混乱,伸手一阵乱抓,“媚娘,媚娘!”手腕却被人倏地抓住,虽不甚有力,却异常温暖,他引袖轻轻拭去我额上的细汗,那声依然棉柔犹如chūn风,“媚娘,媚娘,莫怕,莫怕,我在这里……”
耳边忽然传来“哇”的一声,是婴孩清亮地啼哭。
我屏息静气,良久,长长地、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如兰般轻盈馥郁。於积在心上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种种痛楚,终于倾吐而出。
“陛下,娘娘!”欣喜的声音传来,“是个女孩!”
我疲累地抬眼,极远处,飘摇宫灯,忽生明灭,有触手可及的旷寂,在四周此起彼伏地徘徊着,轻而易举地将我吞没。
待我再次睁眼,幽香泠泠,姗姗来迟,直沁入窗来。雨势已止,云破日出,晨光微浮,如絮如雾。呼吸吐纳间,馥郁芳香混合在湿润的空气中,沁人心脾。
倚着软榻,我却觉意兴阑珊,只静静地感受一脉香浓,并不想醉恋花丛。
李治俯身望我,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媚娘,你醒了?”
我眼一瞥,看着他手中的文书问道:“陛下手中的可是告捷文书?”
“正是,今晨才送达。唐军四战皆捷,焚烧倭舟四百艘,烟炎灼天,海水皆赤。”李治将文书递于我,“倭军虽顽抗,但亦无力挽回战局。刘仁轨与新罗歃血为盟,立誓互不相犯。”
“刘仁轨果是人才,他出征之时便曾上书,陈述大唐的兵制已开始衰落。所以才因此降而复叛,割据一方。”我接过文书细细看着,“奏疏上还说这刘仁轨招降百济之后,立桥铺路,抚慰黎民。他果然兑现了他出征前的誓言:‘在海外颁布大唐正朔,修建大唐社稷。’他恳请留在原地训练士卒,以便配合唐军北伐高句丽。”“他的表现确是令朕刮目相看,”李治眯起眼笑道,“朕决定将他的官职连升六级,实授带方州刺史,镇守海东。”
我心领神会,正想答话,“哇哇……”清脆的啼哭声传来,林锦抱了孩子入殿来。
“怎么了?”我伸手接了过来。
林锦面有难色:“我也不知为何,小公主只是一直啼哭……”
“她啼哭亦是应当的。”李治仰首,似笑非笑地道,“她的母后两眼一睁却只记得政事,将她完全抛之脑后。”
我苦笑一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如此稀缺,又如此隆重。而后我垂下头,以脸颊轻轻蹭着她的额头,她慢慢地便也不哭了,只静静地躺在我臂弯里,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期待地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