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那间屋子前摆着一大株吊钟扶桑,密密麻麻结着粉红色小灯笼似的花朵,香气扑鼻。
分开碧绡纱帐,他将我轻轻放在榻上,我在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怒放的青chūn与美艳,只觉两颊赤热,头脑有些晕沉,亦真亦欢。柔qíng如水流淌,缠绵之韵如月倾洒,一弦一韵,如珠落盘,仿佛每一下都拨在我心中最脆弱易感的心弦上。
月辉明亮如刃,将窗纱映得宛如透碧琉璃。
狂欢如此难得,十指紧扣,长发散乱,相随相系相牵,我似听见花拆的声音,声声唱。旖旎、醇厚,如箜篌,如编钟,如一张六弦琴,轻拢慢捻,抹挑弦上。
我仰首,心醉神迷,几番沉醉,几度眩晕,只是脸颊清清凉凉,似沾了一滴坠下的露珠……
入夜寒气,醉不成欢,转瞬之间绽尽芬芳,只这一瞬,可是,天荒地老?
因为有他,今夜我不再畏惧黑暗与噩梦的袭迫,梦境是如此地恒久与柔和。
墨般浓郁的夜色中,隐隐有笛音隔水传来,古韵无奇,淡烟流水,乐清如风,如同竹尖露珠零,自得其乐的芬芳。
笛音遥远,仿若回到从前……并州四季分明,冬冷夏热,夏夜酷热难耐,年幼的我抱膝靠在母亲怀中,坐于院中的大石上,低低虫鸣,此起彼伏。母亲立于花前,笛音袅袅,似乎有凉软的风扑着我的面颊,轻若游丝,免我惊惶,免我担忧,消我郁燥。
只有旷寂如斯的心,方能chuī出如此天地安稳的慰藉,不被世俗的烟尘沾染。浓浓写意,浅浅风流。
这,是梦么?
“媚娘……”仿佛有个女子踏着烟云轻浅走来,白玉般的纤手轻抚我的额头,像是在轻抚数不尽的忧伤,花开花落,荒芜的生死。
“母亲!”我大呼,赤足追出。
月华四溅,怅惘、空白、黯然、寂寞的现世月光,静静地,吞天灭地般地涌了上来。烟水葱笼,夕光凄迷,她便在这锦绣流光中缓缓回首,魅惑众生。世间色相皆密密地缠绕与她的眉梢眼角,望不尽阡陌红尘。她温柔蚀骨地笑望我,那一身冷浸的浓浓露华,似泪,颗颗yù坠。
她曼然转身,悠缓,缠绵,似夕阳在水中留下最后一丝残艳与余温。而后,瞬忽,不见。
“母亲!”我嘶声大叫,犹如旧梦,抹不去的旧意,从心中漫上,浸入肌肤,浸到血脉,那旧,那痛,是烈日灼伤的旧,痛彻心扉。
qíng何以堪……
我早已老去,母亲却仍是双华少女的模样……
这无尽的等待,到底苍老了谁?
爱与恨,悲与喜,相煎、相斗、相厮杀、相纠缠,不可融,五内俱焚……
远处打更之声遥遥传来,一咏三叹,低回黯然。
熄灭,灰冷,死寂。
东方微白,我起身,轻眨了眨眼,阿真仍躺在我的身边,犹如醉卧尘香,昨夜似只是我的一帘幽梦。
手中冰冷,我抬手,手心居然有一块无暇的玉佩,端然有致,光泽温润,上书“太平”二字。
斑驳的光影潋滟在记忆的海:在并州,这玉佩终日系于母亲的腰间,轻巧碰击,玲珑有声。年幼的我曾向母亲讨要这玉。母亲笑道:“此玉乃当年天下第一勇士李元霸所有,谓之太平,轻易不能送人。女儿有玉,戴之于身,谓之定惊,待他日你有了女儿,我再将这玉给你。”
如今,我果然等到了与此玉的温润相守。
只是这本就是虚幻一场,何必贪恋,何必执念。
宛若梦中,又有何人能知呢?
天色渐亮,云霞绽出浮华。
我起身,对镜梳妆,九尺长发,如水流泻,及地而垂。将发缠绕在自己的指上,发黑指白分外刺目,却又奇异地平和,如藤绕树上,不离不弃。
身后细声的步伐倾身走近,我没有回首,发梳不停。
他近身来,轻轻抽走我手中的木梳,细致地为我梳理,由头顶顺滑而下,动作温柔得像极爱抚,指尖轻转,将一缕青丝绕了几个弯,挽成高髻。
老人们常说,倘若一个男子肯为一个女子温柔梳发,那么便意寓着他肯为她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只是,一夜缠绵,付诸一梦,淡然醉去。
我回身环住他的腰,埋首于他胸前,举止亲密,语调却是冷然:“你走吧,离开这里,我不希望你再做什么,也不需要你再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