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山下,却见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往山上赶去。
听得其中一人说道:“听说此山有花妖出没,魅惑世人,待我们将她擒来!”
“对,将她擒来!”
众人qíng绪高昂,眼底都透出一丝贪婪之色。
“太迟了。今日你纵马出游,只怕早有人望见你,麻烦将会接踵而至。”
那男子的话浮上我的心头……
至此,我终于明白为何她从不踏出梅苑一步。并非有人阻止,而是她自己不愿。
曾历人世风雨的她想必早已明白自己的美是异数,是煞与孽,是罪。只愿没有窥探与惊扰,始信不为人知是一种幸福。
我大惊失色,正要上前阻止,却望见前方一片火光冲天。
“快看,后山那庄院着火了!”众人哗然,一片骚乱。
梅苑大火,燃尽垂死的冷香。
我想起了那些抱着gān柴与油桶的侍卫,终于明白。
决绝,何须多言。
我知道,是我给她带来这场灾祸。从此天涯遥遥,芳影无踪。
我所有的记忆,也都成了幻觉,成了满纸荒唐言。一缕qíng波,yù近还远,qíng孽难舍,我必定要穷尽一生去偿还。如被烈火灼伤,疼痛过后却甘之如饴。
我大病了一场,病中昏昏沉沉,依稀回到梅苑。
梦中,她犹如画中人闲散而行,白绢纱裙,九尺长发曳地,声音依然那般温暖动听:“怀英,若是有缘,他日自会相见。”
是的,若是有缘,他日自会相见,缘尽当如此。
她是云烟深处照影而来的惊鸿,而我只是有幸在人间邂逅了她一瞥而逝的倒影。
或流连,或伤怀,任我把拳头捏碎,却再也挽不回那锦绣繁华。
那缕断发被我绣进香囊中,贴身藏着。
病愈后,我全力为官,不久便升任大理丞,一日,左卫大将军权善才误砍昭陵柏树,陛下大怒,下令将其处死。但权善才罪不当死,我上奏力保。陛下疾言厉色道:“权善才砍伐昭陵之树,是使朕不孝,必须杀之!”
我神色不变,据法说理,陛下勃然大怒,便要将我一同治罪。
珠帘晃动,皇后轻描淡写几句话将我的危机轻轻化解。
陛下拂袖而去,皇后又问道:“狄仁杰,你为权善才据理力争,若为此丢了xing命,必是悔之晚矣。”
“回皇后娘娘,臣为官多年,自然深知此举的利害关系,对娘娘与诸位的良苦用心亦是心领神会。”我徐徐说道,“只是臣不愿顾惜自己的前程而屈枉国法,去讨陛下的一时欢心。”
“唉……你果真不悔?”悠悠女声叹道,我微怔,恍惚中见到一名女子向我缓缓而来,她的足音寂寥,似钟鼓暮云之下dàng起的寥远回音。
她在我面前驻足,微笑着凝视我。
外披绯红群芳锦衣,璎珞晶灿,她如一枝怒发的牡丹,娇艳花瓣上犹有出尘的清香。眉眼横波,淡粉轻黛,腰肢拂柳,妙态纤姿,那唇边柔雅的一笑,依稀是昔时模样。
先生?!
我惊诧得手足俱软,理智全无,只能怔怔地与她目光流转jiāo错。她衣着华美,容貌艳绝,只是眸光极冷,如暗夜般冷窥着世人。
她不是先生。
先生的笑容犹如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晨曦,而此生,再无人会那般无暇地对我微笑了。
她裙上所绣的金灿飞凤,刺目闪耀,那无qíng的冷光,清楚地提醒着我,她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与我判若云泥。
“怀英,你知道么,我有个女儿,她与你一般年纪。数年前,因形势所迫,我只能与她分离,此生,怕再难相见……”
我终于知晓她是何人了……
“我此生已无依恋,她是我唯一的牵挂。但我却无法在她身边守护她,心中有愧,所以,怀英,答应我,若有一日,你与她相遇,请尽你所有的一切,替我守护她,好么?”
莫名的伤痛突然来袭,由心尖奔泻而出,狂涛巨làng般拍打过来。
我闭了闭眼,是悲哀的沉沦亦或是决绝的领悟?
她又问了一次:“狄仁杰,你果真不悔?”
我握紧了胸口的香囊,顿时细汗尽泯,冰凉的手有了暖意。
我仰首,一字一顿地说道:“臣—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