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我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我回身望向李治,微微伸出手,竟感晕眩,“陛下……”
泪水滑过李治的脸颊,微颤,滴落。听见我的叫唤,他一言不发,目光恶láng般锐利地盯住我,像是要一口将我吞噬:“是你?!”
我心中一颤,疼痛犹如刀绞:“在陛下心中,臣妾果真如此不堪么?”
李治怔了片刻,冷硬的面容陡然崩溃。他的身子颤了几下,而后颓丧地靠回榻上,他抬袖遮了脸,qiáng忍呜咽之声。
长夜悄至,暗影重重,满地斑驳,如水夜色漫了上来。
泠然清风拍打我的衣袖,烛火飘摇,映着我的影子,模糊而苍老,我静立不动,恍惚笑了,冷漠夜色或许是我最好的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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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本就清简,如今人去楼空,又撤去了一些陈设,更显空寂,已失去了往日的活气与神采,望之萧条,触目冰冷。立于其中,恍若置身冰窖冷宫。
遣退了一gān宫女内侍,我倚坐窗下。窗前一株雪白的桂花,迤逦垂下,零露瀼瀼,香气华浓。
我站立许久,抬头时已是月色苍凉,落花满地,香染半衫。我懒懒回身,惊见上官婉儿仍一动不动地在我身后。
“你退下吧。”此时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她却固执地说道:“不,婉儿想在这陪娘娘。”
我轻拈起一瓣落花,对花频语:“如今朝中有人非议,太子是被我鸠杀的,莫非你不怕我连你也杀了?”
上官婉儿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不是您。”
我有些意外,仰首看她。
“太子自小体弱,本就多病,但凡懂些医术的人都知晓,痨瘵之症,终身不得痊愈。前些日子,数位御医出入东宫,各种昂贵药物也接连不断地送入东宫,太子的病却一直不见起色。”上官婉儿甚是镇定,神qíng自若,“太子缠绵病榻,已是无药可救,即使无人害他,他亦很快就会撒手人寰。”
我自嘲地扑哧一笑:“为何你不说是我怨恨他为宣城义阳两位公主而一再忤逆我,陛下又说要将帝位禅让于他,为争权势,所以我便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我知道不是您。虽说太子八岁开始监国,是陛下培养了十数年的继承人,他拥有的是来自多位朝中重臣的鼎力支持,”上官婉儿摇头,平静道,“而这些人,这些李唐王室是能与您抗衡的最有威胁的力量。”她顿了下,终是继续说道,“太子病逝,去得安稳,想来亦是欣慰,若太子不死……”
我知道,余下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若太子不死,他日亦是要与我同室cao戈,骨ròu相残……
“母后,猜猜我是谁?”那年,稚气孩童用软软热热的小手蒙住我的双眼。
“母后……您不再疼爱弘儿了么?莫非完美的君主便是再无眷恋,再无依靠?”那年,小小少年,却已比我高一个头,瘦弱的臂弯轻轻圈着我。
脉脉温qíng,轻语呢喃,戏谑笑声,犹在耳畔,一幕幕宛如昨日。只是那昨日,却再已回不去了。
他太过天真了。
天真的人便是真人。摈弃那些繁枝冗节jīng密的谋划,是以为真。完美,其实便是随意天真。随意天真的人才会永葆青chūn,随意天真的人值得赞美,随意天真的人生却从不适意。
哀莫大于心死,这是一个母亲的心死。华美,却悲哀。心底有泪。而如此的泪,慢慢也会少了,直至枯槁。这渐渐失去温暖的过程,令人心中有说不出的苦与忍无可忍的悔,比灼目之痛,更甚三分。
“弘儿……”终是轻唤出声,声声凄凄,一滴迟来的泪打在我的衣袂上,幽凉如冰霜,杳然远逝。
cao戈
暮chūn,又到了牡丹盛放的季节。
我才想起自己已许久不曾去照看那丛牡丹,匆匆起身前去探看,眼前只见一方迷霞错锦。
我眯fèng了眼,伸手轻触。幽黯深浓的色,迷离斑驳,妖艳华丽,开得过艳,在盛放背后有些微嘲讽的寓意,似将开到qiáng驽之末,有了深深的倦意。
无风,枝叶间却有了异样的微声,一抹黑影踏过枝叶飞掠而下,轻如鸿毛,无声无息地落在我面前,他单膝跪下,向我行礼。
我亦不抬头,只轻声问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