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宫人皆传明崇俨是太子所杀,好端端的宫中,怎会有人信如此传言?”上官婉儿跪伏着为我烹茶,她轻挽青丝,着一袭碧绿色广袖长裙,腰上佩环轻响,望之动人。
我亦不抬首,只问道:“怎么,你不信太子会杀明崇俨?”
上官婉儿不语。
我转口再问:“那么,你认为太子有资格登上九五之位么?”
“说到九五之位,原本没人比太子更有资格,若非皇后娘娘的私心……”上官婉儿一咬牙,毅然说道。
“并不是私心。”我亦未动怒,“太子想要的天下太大,我只能给他一个王座,而不是整个大唐。”
“我……不明白。”上官婉儿睁大眼望着我。
“太子想要的,会令我失去很多。”我神qíng凝重,想到明崇俨临死的那句话,“知而难行, 是文人。行而不知, 是匠人。知行合一, 方为天人”。事到如今,恐怕再也容不得谁守住国土安稳过日子了。谁是文人,谁是匠人,谁是天人,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造化弄人……”上官婉儿静坐着,头垂得极低,看不清神qíng,“皇后娘娘,婉儿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放太子一条生路!他……”
“婉儿,”我伸手轻抚案几上一只青釉斛,轻轻打断她的话,“你可记得当日我对你说过什么?”
“记得,您问我,想不想多些日子留在您身边……”她幽幽回道,忽又抬头请求,“但是……”
“愚蠢!”我冷厉地开口,劈手将案上的青釉斛掷了出去。
上官婉儿不避不闪,那斛险险擦着她的额头掠过,坠地碎裂,发出巨大的声响,那碎裂的余音在空dàng的殿内久久回响,似永不停绝。
“你在执着什么?那可笑的qíng感么?!我早告诉过你,友qíng亲qíng爱qíng,只是浮华的幻影,用以蒙蔽敌人,甚至欺骗自己!太子会对你真心么?!他允诺你什么?qíng感,地位,财富,抑或是永远?!你可知东宫有官员曾上书谏言,劝太子不要纵qíng声色,因为太子宠幸一个叫赵道生的男奴,甚至与他同chuáng共枕,宛如一对亲密爱侣!”我面无表qíng地说着,语调中尽是看透冷酷后的残忍,“明崇俨被杀后,我下令彻查太子府,结果从东宫马坊里搜出了数百具甲胄!私藏甲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见太子对我的不满与憎恶已到了何等程度!换言之,太子在必要之时,是不惜与我兵戎相见的!何时起,我们母子之间竟到了这般田地?!”
我缓缓起身,挥挥衣袖,炉中袅袅太息暗香,并不浓郁,却清冷得令人胆寒,在我袖中悠然穿行。
我怜悯地望了眼已委顿于地的上官婉儿:“我知你不信,但是,往往不愿意相信的,才是真相……”
“真相?”上官婉儿颤声道,她的额头被我方才所掷的青釉斛擦伤,裂开的伤口正细细地往外淌着血。
我俯身递去一方丝帕:“从他选择欺骗你的那刻起,就已不再爱你了。”
上官婉儿两眼空dòng,显是被我这一句话劈得神智不清。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徐徐说道,再无责备,只在叹息中转身朝殿外走去。
“啊,啊,啊——”片刻之后,殿内传来尖利的女子嚎叫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却又莫名地感到心酸。
我心中有了然一切的悲悯,或许,如此的发泄,对她才是有益的。但我不能,我必须永远维持面具般的从容平稳,不能踏错半步。
我独自沐雪而走,步履不疾不徐,雪光映着我的倒影,飘飘悠悠,宛如恍惚出窍的魂灵冷眼旁观这凄惶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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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俨被杀一案远没有结束,东宫搜出的那几百件甲胄,很快便将这桩普通的谋杀案,转而定xing为谋反案。
不日,在我的jīng心挑选之下,由薛元超与裴炎这两位我亲自提拔上来的宰相,会同刚由宰相降为御史大夫高智周来审理此案,三司会审大唐太子是否犯有叛国罪。
李治无法接受李贤谋反的结果,病qíng骤然加重,缠绵病榻,再也起不了身。甚至连突厥使节前来进贡,他亦无法召见。
“突厥使节还未走?”我低头翻看案上的奏疏。